走开没多久,程锦朝就听见了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只顾着给马添草。 齐沙道:“贠鼎一他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章程好,就会受苦,但队里的长者们经不起颠簸,还有些孩子,我们只想快些安定下来,能留在火岩城是最好的。” 程锦朝望着马的鼻息,低头把一卷草揉得扎成花,并没有多说话。 齐沙又道:“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我察觉到,您一直让贠鼎一做主,您知道他对您的态度。” 信任本就模棱两可,程锦朝也不知道齐沙这话是推心置腹还是另有隐情,把手里的活儿扔掉,侧过头看向齐沙,没有对霜云那样想要解释清楚的意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天:“我能看到一些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齐沙道:“唔,天上有什么?” “有些时候,我也并不想去看,但是仔细一想,我还是努力去看了。我的决定并不永远都是对的,但我尽力了。有些时候,我帮你们,只是为了帮我自己。” “是为了那个阿阮姑娘吗?我们都知道您经常去找她。” “我们认识,我希望这两支队伍能连在一起都有好的待遇,这样她的日子不必那么辛苦。”程锦朝抚摸过马儿的脊背,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似的笑笑:“你们的决定,最后告诉我一声就好,我会尽力帮你们,就像给你们治病一样。我只有一个请求,不管是你管事,还是贠鼎一管事,还是别人,都能纪念我为你们做的,遇到事情多照顾阿阮一些,她……是我的朋友。” 她说完就走了。 齐沙道:“你是要离开么?” 并没有等到回答。 程锦朝兜了个圈子,心里把爵位的事情一捋,到明尘面前一说,然后便像是只说了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似的,神情自然地拿走扁担跑去河边担水回来,明尘蹲在灶边想事情,只感觉什么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却又摸不着头绪,索性摇摇头,把柴火摸索着填进炉膛,被忽然窜出的火苗烫伤了指尖。 不远处,灵州几个少年正和一个军士并排走过,等着开饭后来领饭的人,都拿着登记的簿子,要提前将人口统计一遍。 明尘听见秋娘的声音:“阿阮,我替你报了吧,连在一起的人能是一什,我们做一什,彼此照应,大家推举我做什长,你只管放心,有我在,没有人能跨过我来欺负你的,就像在城墙根的时候一样!” 耳边忽然有人道:“能加我一个么?我们那边登记时把我忘记了,我加入你们这一什,一起报了吧!” 是那少女霜云的声音。 霜云在灵州众人中,因为跟着程锦朝治病,大家都认识。 登记的少年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跟那边的瞎子和独臂,到时候拖累不死你!” 面若冰霜,依然冷漠没有什么波澜的霜云道:“你只管记下。” 明尘听见了,却像是没听见,摸索着继续添柴,心里想着,她这入世,可真是太显眼了,像是闹着玩的,众人都拱卫着她,怕她磕着碰着。 但她也不至于迂腐到非要跑去受苦不可,她知道自己如今肉身受限,即便不受这边的帮助,也少不得在别处被人帮助。 被人帮助吗……她若有所思,慢慢地摸索着柴,在自己面前堆成一摞,烟气时不时扑在脸上,灰扑扑一团。 程锦朝担水回来,秋娘热络道:“医者姑娘快来登记,来我们这一什吧。” 明尘刚要说什么,程锦朝轻快道:“哦,我不进铁壁,进去了只怕不好出来,南边恐怕还有不少乱子,有人不知道铁壁呢,我得收拾东西去别处传递消息去。” 说话间,好像她自愿做个传信的使者,往返各地,给人们带来好消息似的,比喜鹊更吉祥。 明尘默默不言,攥着柴火添进炉膛,像是不知道火势凶猛,任由火灼得脸面发疼,才慢慢地听着四周的动静,判断出,这儿杵着不少人,霜云坚持要入这一什,秋娘和程锦朝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 摸索着,找到装满水的桶,默默舀了一瓢洗净手,躲出人群摸米袋。 但直觉中,总有一道目光始终随在身后,没有恶意,飘忽不定,她摸着瓢,一点点把米填进去,等到人们吵闹过了,她听见程锦朝由远及近地过来,按住了她的手。 她于是道:“你就要启程了,往后人问起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我就说是朋友。” 那只手微微抬起,随后坚定地握住了她的。 “谢谢你。” 明尘眉毛弯弯:“不客气。” 程锦朝松开她的手,她继续专注装米,掂量着分量够个瓢底,正要端着摸到灶边,忽然被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撞个满怀。 “尊者。”狐狸埋头在她肩窝。 她谛听四周,却寂静一片,狐狸抱紧她,又愈发收紧,像是要把她拓印在身上,过分用力,明尘有些喘不上气,张着手:“怎么了?” “我会竭力做事,刻苦修行,淬炼道心,等我回来时,您应该已经恢复灵力了。” “唔。” “我走了。” “嗯。” 明尘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把手按在狐狸肩头。 回抱了一下,手腕一错,把狐狸推开,一勾一拽,不容置疑地握住狐狸的两手反剪身后。 程锦朝:“啊!” 背上就被抽了两记。 “时刻记着你说的话,”明尘松开,“可以滚了。” 狐狸只感觉尾巴想要钻出来晃动,周身涌动着难耐的火焰,她不知足,可就要分别了,眨眨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59章 入世篇16 广袤的原野上稀稀拉拉,两支队伍的牲口不约而同地留下不同数量的粪便,粪便汇合在一处,就成了营地,营地外头的牲口棚里,一匹枣红的母马从马厩中跳出来,小踏几步,停在程锦朝面前。 她走得很着急,也没来得及和谁或是和谁分别,只来得及跑去在明尘面前提了一句,明尘与她谈不上分别,分别以前已经约好了再见,没有伤感。走时心思缠绵,到真走时,就燃着满心的壮志,把道心和明尘合二为一地混淆着,生命就变得妥帖,不那么矛盾了。 但灵力奔腾咆哮时,她自知控制不住,但明尘教会她许多,她踌躇满志,并不以为意,只回身再望了一眼营地,就一夹马腹,逆着风奔远了。 在被她放在身后的两支队伍中发生了一些变化。 女闾中的人们相信,自己曾经作为奴隶张开大腿劳作,那些军士们却把自己拽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说是不能冒犯到荒山宗的修真者,这一切已经意味着这些女人都被抛弃了,想想死去的人,想想秋娘的胳膊是怎么就烂到了非得割掉不可,对于上户籍这件事,更像是拿着生死的账册,兴致缺缺。像秋娘这样兴致高的女性并不多见,她挥舞着那一只胳膊,热情和感染力始终不减:“不上白不上!看看他们作什么妖!我是不怕的,不让我进城,我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