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忽然有人敲门。 六娘子警惕道:“谁?” “我——力娃……我家的……要生了……请……请……” 瞎子一下站起来了,狐狸早已跳上瞎子肩头。 瞎子拎起药囊,六娘子急忙将人拦下:“外头的水已经漫过腰了,很危险。” 开了门,风悉数倒灌进来,吹得六娘子几乎也站不稳了。然而惊诧的是,那瞎子居然只是后退一步,却站得很稳,手撑着盲杖走到门口,风雨一下子吹乱了瞎子的头发。 狐狸便立即转头叼起瞎子的兜帽,给瞎子戴上。 那力娃,六娘子认识,懦弱蠢笨,没个主意,家里大事小情都要他老婆王娘子操持,王娘子这要生孩子,他又没了主意,只是能淌着水跑来这么远,蠢归蠢,却也有三分心,只是家中日后还是要王娘子操心,这人过于没用了些。 力娃断断续续道:“医者……到我家……我,我有力气,背得动……” 是来背瞎子去接生的。 瞎子却行动果决,被风吹得身上湿透,却只是平静地戴好兜帽,收紧衣带,狐狸自觉地蹲在她肩膀上,藏在兜帽中,死死咬着兜帽没被吹下。 “有绳索么?越长越好。”瞎子问道。 六娘子看出瞎子是要去了,叹口气:“有!” 便带来绳索,瞎子令力娃把绳索捆在自己腰上,自己又缠了几圈,绕在手上,屈身走进了水里。 水位越来越高,力娃行走尚且艰难,可瞎子仿佛是脚下长了钉子,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踏实。 “带路。” “我背着——” “带路,你背着我,恐怕没有力气了。” 力娃不再争执,奋勇地举高提灯,他的视野几乎模糊,腰以下都快没有了知觉,他也想要放弃,他实在是个没用的男人,多少都清楚点,但这弱女子又瘦又瞎,听见要接生,奋不顾身地下来了,他决不能露怯。 因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竟咬牙行路,偶尔回头看,瞎子走得很稳重,二人之中的绳索被水流冲得弯折,可瞎子只是拽着,一点也不松开。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又看见了家里的灯,从水里上来时,不知哪里冲下来的木片铁皮割伤了他的腿,伤口被水泡得发白,他却顾不上,众人喊着扶着,把水里的瞎子捞了上来。 真轻啊……若不是水浸透了衣裳,瞎子恐怕只需他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瞎子肩头还蹲着一只狐狸,尾巴也湿透了,紧紧叼着瞎子的斗篷。 瞎子湿透了,上来时,只是平静地脱去斗篷:“我洗洗手。” 她沉着至此,不像是从风雨中淌水来的,倒像是坐车来的似的,赵大娘急忙招呼人听她的,端水烧水擦手,那狐狸的爪子也湿透了,在地上一踩四个梅花印,却飞跑到王娘子的床上。 众人正要惊呼,那狐狸猛地口吐人言道:“扶她起来。” 瞎子捏住眉心,把药囊倒空,竟然只有一点简单的被浸透的药草,刀与钳子还有些湿透的布条。 用布条将王娘子固定了起来,瞎子照做。 瞎子猛地道:“人太多了,留一个在这里,其他人出去。” 留下了身强体壮的赵大娘,其余人惊恐地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只听得见里面的动静,还是那狐狸的声音,听起来倒是个女子:“我是医者,只管听我的——阿阮,你弄醒她。” 里面的动静什么都有,众人想去探头看看,却都不敢,害怕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只听动静,竟然惊恐地判断出,那狐狸才是医者,瞎子只不过是个帮手! 众人都吓了一跳,还是力娃哭着决定去看看究竟。 他才台步,便听见赵大娘的呼喊:“生了!生了——拿剪子来……怎么不哭?” 瞎子的声音:“我来吧。” 力娃的脚步生生止住了,他回头看众人,又惊恐地看看里头,还是一屁股坐下了。 他的屁股才沉下来,里头就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啼哭。 众人喜极而泣,又惶惑不安,瞎子从里头走出来,仍然拖着那湿淋淋的衣裳,双手尽都是血,吓坏了一众人。而那狐狸却小跑几步,似乎给瞎子引路,瞎子走到前面,把手伸进雨水中洗了洗,坐了下来。 这里多水,房屋都建得很高,楼梯都被淹没了,水从屋子底下流过。瞎子慢慢拢着衣角拧水,狐狸低声道:“他们吓坏了。” “雨停了,我们就走吧。”瞎子道。 还是力娃走了过来,哆哆嗦嗦地扯了两件王娘子的衣裳递过去:“医……医者……换上吧。” 狐狸那张脸上似乎还带着赞许:“此时还稍微有些用嘛……” “是,是赵大娘要我来的……” 瞎子莞尔:“既得了孩子,该去宽慰你娘子才是。” 被她提点,力娃又扭过头去看王娘子了。 狐狸走到较远处,扑棱棱地抖毛,抖掉一身水珠,再跑回瞎子身边伸着爪子舔毛,看看那两件衣裳:“雨还要下很久呢,换上吧,别着凉了。” 瞎子只摇头道:“我倒是无妨,这家或许穷苦,两件衣服,还是留给此间女主人吧。” 众人都不敢与这一人一狐说什么,唯独赵大娘知道这狐狸不过是口吐人言,那孩子是正常孩子,母子平安,没什么要紧的,便暗地里把力娃叫来,叮嘱教他。 等雨停了,力娃捧着些干粮来送别:“赵大娘叫我……啊,是我,你们是我家的恩人,路途遥远,带些吃的吧……” 无非是些干地瓜和年糕团子,瞎子收下了。 走远了,狐狸垂下头:“我还要多久才能修成人形呢……这样,或许还要连累那孩子被叫做怪物呢!” 明尘盲杖轻点,步子很慢,道路泥泞,她扶了扶肩头的狐狸,低声道:“这样也很好。” “阿阮,我是狐狸,做什么事也都不方便……” “你还要做什么呢?” 漫不经心地聊着,狐狸懊恼道:“我如今这么小一只,你是打也不下重手,又绷着些做人的架子,不肯与我……” “与你什么?” 狐狸立即翘起尾巴,话音一转,洋洋得意:“我却不同,我尖尖牙齿,长长舌头,很能——” 瞎子把狐狸扯了下来,拎着她的后颈,在她背上狠狠抽了几下。 狐狸被收拾了一顿,耷拉着脑袋。 过了会儿,她又懊恼道:“北州好远,等我们走去了,人家灵气病都好了。” “那也总要看看。” “嗯,都是我之前不小心忘了,如今还要去看,要是我当初就去看望过,我们现在就自在地旅行就好了。”狐狸乖了,将尾巴搭在明尘颈间取暖,明尘微微笑着,盲杖一点,继续往前。 狐狸话很多,过了会儿又道:“我们可能走不到北州,你就要被认出来了,那时一帮弟子把你带回天衡宗,要如何呢?” “我如今没什么修为,回去也没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