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们开始踱来踱去,不停拍打自己的脸振奋精神。 安常望着镜头前的南潇雪,看不出她累,从指尖到脚尖,所有动作一点不走样。 剧务推着推车,送来热咖啡。 安常端起一杯,远远看着车被推到南潇雪面前,南潇雪也端起一杯。 没往她这边瞧,可她抿一口,南潇雪跟着抿一口。 刚开始以为是巧合,可她又抿一口,南潇雪也做出同样动作。 安常低头笑了。 抬眸的时候,南潇雪正望着她。 嘴角没笑,可眼里盛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整个梅雨季缺失的星空,都落在南潇雪的眼眸里。 身边的人匆匆忙忙,来来往往。 没有人注意到补着妆的南潇雪,视线越过人群落向何方。 也没人注意到她们以怎样隐秘而默契的频率,喝着纸杯里味道相同的黑咖。 南潇雪把纸杯递给倪漫,去拍下一场戏了。 安常站在人群外围,被南潇雪的舞姿吸引进去,很久才想起再喝一口手中的咖啡。 一次性纸杯被泡得软塌塌的,而咖啡中的苦味消解,因凉掉而泛起一阵浓重的酸。 安常忽然想,好像与南潇雪有关的很多东西,味道都是这样。 橘子。橙汁。咖啡。 都会有黏在后牙根的一点酸味和涩味,顺着味蕾,密密麻麻的钻出来。 等到田云欣以满意语调喊出一声“卡”后。 安常听身前的两个工作人员压低声议论:“舞剧也拍了一大半了啊。” “太好了,再过没几天就可以开始收拾东西,慢慢准备着回邶城了。” “宁乡是很美,但还是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啊。” 此时片场外,天光渐亮。 好像一切幽暗和暧昧,终会消散,杳无痕迹。 ****** 这天一直拍到早上七点,就算咖啡再强效,还是好些人熬红了双眼。 当众人走出片场外,才发现:畩澕獨傢“雨下得这么大啊。” 宁乡的梅雨,总是介于需要打伞和无需打伞的强度之间,飘在空气里像一层薄薄的雾。 安常站在人群中,心里很清楚:这样一场大雨的到来,其实是在宣告,梅雨季快要结束了。 真正的盛夏要到来了。 “等雨小一些再走吧。” “不要了,我困得要死,冲回民宿洗个澡就是了。” “冲吗?” “冲!” 越来越多年轻人冲进雨中,伴着笑闹,一场大雨染上了嬉戏的味道。 片场屋檐下剩的人越来越少。 安常是温吞性子,她反而不急,转回片场内,坐到角落捧起剧本。 天要下雨,就由得它下好了,这样慢慢等下去,总有雨停的时候。 在宁乡,最不欠缺的就是时间。 南潇雪抱着双臂在屋檐下观望,倪漫走近她身边:“雪姐,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跑回民宿,拿伞过来接你吧。” “不要。” “啊?” 南潇雪难得耐心的解释了一句:“雨下得这么大,地上都有积水了,拿了伞遮住了头,一样要打湿鞋。” “那……” 片场前路窄,车开不过来,倪漫想,横不能让人把南潇雪给背回去。 这可是南仙!成何体统。 南潇雪道:“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睡吧,我等一会儿再回去。” 安常在片场里看着剧本,周围那么静,送这段对话传进她耳朵。 倪漫想了想:“那等雨小一点了我再拿伞过来接你。” 却被商淇拖走:“你老板放你回去睡觉,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南潇雪转进片场内,坐回自己的躺椅,几乎与安常形成一个对角,看也没往那边看一眼。 还有几名舞者也不爱淋雨的,跟着转进片场。 没人会把这样的南潇雪和安常联系起来。 她俩各自翻着剧本,间或传来舞者们轻声的聊天。 又有人在练功抵抗困意,脚掌轻巧的落在地上,很空灵“啪”的一声。 有耐心的人其实是很少的。 半个小时后,当发现雨势一点没小,片场里最后两名舞者也走了。 只剩下安常与南潇雪两人。 安常一时没动,仍埋头看着膝上的剧本里写: 「精魄不是没想过离别,可这样的感受在她意料之外,像一颗蒲公英种子,看上去毛茸茸的、荡悠悠的,轻飘飘的往下落,直到要落地生根的时候,那撑着降落伞的伞柄,才化作本来的尖刺模样,在人心里轻轻一扎。」 「人甚至不会注意那样的疼,也许要过五秒、五天乃至五个月,才回过味来,最疼不过绵里针。」 她轻轻翻过一面,纸页哗啦的脆响。 南潇雪也坐着没动,窗外是淅沥的雨声。 直到读完这一场,安常才站起来,卷着剧本踱到南潇雪身边,找了张化妆师的高脚椅坐着:“雨好像一点没小。” 南潇雪好像很不经意的从剧本上抬起头:“是啊。” “说起来,我家的伞你还没还我。” “我要是不还呢?” “哈?” 南潇雪挑起唇角:“这就吓到了?好小气。” “不是啦……” 南潇雪轻声打断:“我会还你的。” “嗯。” 她们一起望着窗外的雨,说的难道真的只是一把伞么。 安常困顿顿的,眼皮都有些打架。 可她不想睡着,睡着了,就不能跟南潇雪说话了。 回眸望了眼推车,上面还有零星几杯咖啡没收,大概剧务也熬不住了,想着睡一觉再过来收拾。 安常走过去端起一杯,回头问南潇雪:“你要么?” “冷透了,都酸了。” “没事啊。” 安常端着纸杯坐回原处,抿一口,才知南潇雪说得对。 酸透了,很难下口的味道。 她勉强吞下,纸杯却捏在手里不肯放,好像这样多少也能醒醒神。 “我小时候。” “嗯?” “很期待每年梅雨季尾巴上的这场暴雨。” “为什么?” “这说明,梅雨季快要过去了,真正的夏天要来了。”安常浅浅伸个懒腰,晃晃脖子:“可以吃鸡头米了。” 南潇雪笑了:“什么?” “芡实你知道吧?鸡头米就是新鲜的芡实。” “我知道鸡头米是什么。”南潇雪说:“我只是不知道你喜欢。” “我喜欢啊,做甜品很好吃的。” “怎么做?” “做法很多。”安常想了想:“可以做桂花糖水,也可以拿酒酿做,或者买点糯米粉来搓圆子,放到一起煮。” 她问:“你吃过么?” 南潇雪摇头。 “新鲜的鸡头米很好吃,软软糯糯的。” “吃起来像什么?” 安常思忖了一圈:“好像没有口感完全一样的东西。” 顺着聊下去,她该邀请一句:“到时你尝尝就知道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 等到鸡头米上市的时候,南潇雪已经拍完舞剧回邶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