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提就……” “不是!”安常慌地辩解一句。 南潇雪又挑了下唇角。 方才悠然道:“明日告诉外公,多备些梨和西瓜,给吃了山参的安小姐泻泻火。” 她踱到窗边,那儿置着张躺椅,窗外一株玉兰,正是要绽开的时节。 玉兰这植物白日里看起来,花瓣肥厚而开得太过,透着些许俗气的味道,及至夜里,窗外无灯,室内灯火也暗,反衬得那抹白动人心弦,像削成的一片片月光落满人间。 南潇雪拂了拂旗袍下摆,躺上去。 安常恍然惊觉,一切感受的改换,或许不因着夜色,而因南潇雪也成了其中一景。 南潇雪扭头望着窗外,安常直愣愣坐于工作台前的身影,浅映上玻璃。 “怎么样,这件素三彩能修么?” “噢。”安常回神:“还得多查证些资料。” 南潇雪带着些懒倦“嗯”一声。 安常悄悄掀起眼皮去瞧她。 南潇雪倚着躺椅,身形那样薄,也该是这样的冰肌玉骨,风一吹,才能飘飘然御风而升仙。 分明望着窗外,却察觉到她视线:“你忙你的,我休息会儿,若你不再流鼻血,我便走了。” 安常收回眼神,埋头:“嗯。” 工作台上摆着她从宁乡带来的镂空莲纹小香炉,此时取了香焚上,袅袅细烟缭绕。 南潇雪望着安常映在玻璃上的侧影。 倒是许久没瞧见安常这套行云流水的焚香动作了。 去岁梅雨,刚到宁乡时,《青瓷》是她未曾接触过的题材,压力大到不易成眠,也是在安常的工作室闻着这清恬香气,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安常翻了一会儿图鉴。 屋内静得仿若能听闻玉兰掉落的声响。 她又掀起一点眼皮去瞧。 南潇雪睡着了。 到了这时,她才放下图鉴,大着胆子转向南潇雪那边。 方才她忽地流鼻血,南潇雪急着过来拉她。 腕子上残留着南潇雪指尖的触感,冷玉一般,带一种泛寒气的香。 而她的颈间,抬着指腹不受控的一摩,那日梦境里被咬破皮肤的酥麻仍在。 她望着南潇雪的侧颜,窗外一树玉兰开得分明,一片开到盛极时的花瓣落下来,总疑心会被南潇雪翡色的旗袍兜住,又碎成一捧冷月光。 安常看得专注,不肯移开眼睛。 直到南潇雪阖着眸子问:“你会来看我的首演么?” 安常一惊,倏然收回眼神,落在打开的图鉴上。 南潇雪起身,轻拢一头墨色缎子似的长发。 听安常低声答:“不会。” “为什么?”南潇雪问:“你不是喜欢我的舞台么?” 安常埋着头。 她的勇气来自南潇雪的舞台。她的怯懦也来自南潇雪的舞台。 那方寸之地舞动的,不是和她一样的凡俗之人,是袅袅秋烟里曳动的白蕖,是轻云岭上乍摇的风。 她听过旧时墨客描述那不知天高、妄图摘星的痴人,以月光为梯,阴云一遮,手中再无抓握,跌得粉身碎骨。 商淇带她去看南潇雪的排练,告诉她爱上一介天才的代价。 南潇雪见她不答,也不再问,站起来踱出去,没道一声再见。 直到她关上门,安常才敢跟过去,悄悄靠在门板上。 南潇雪没离开,她知道。 尔后一声细响。 她猜想,南潇雪是与她同样姿态,静静靠上了木扉。 门缝里钻入走廊薄薄的光,如一个黄昏,一枚琥珀,一张被时光染黄的旧信纸,模糊铅笔痕涂写的是怎样不为人知的心事。 安常莫名的想:一扇木门,有多厚? 可她与南潇雪之间隔的不只是一扇木门。 是天赋与庸碌。 是坚守与退却。 是众星捧月与籍籍无名。 她靠在这里,还能望见窗外那株玉兰,当又一片熟成花瓣落地时,却像在她神经上猛地一点。 倏然拉开门。 走廊上空荡荡,只有静寂的灯光。 也许方才南潇雪与她背靠同一扇门扉而立,也不过一场幻觉。 ****** 南潇雪回到二楼房间,淋浴已修好。 洗过澡靠在床头,手机有商淇发来的信息:【选一下贺山拍的照】。 纤指轻移,往下翻阅。 每张照片上为着版权考量,都打有贺山工作室的logo。 南潇雪看着那名字反复出现: 贺山、贺山、贺山…… 微一蹙眉,回复商淇:【你看着办。】 又登入游戏。 「小饼干」不在线,「火烈鸟」却在。 南潇雪发了条私聊过去:【你的宝贝,还是过去那个海王。】 退出游戏。 毛悦战局正酣,直到结束这一局,才看到「小蛋糕」的留言。 揉揉眼睛又看一遍——是的,她没看错。 立马给安常发微信:【宝贝,睡了么?】 安常回得很快:【没有。】 【为什么我女神又说你是海王?你俩怎么了?】 【其实……】 安常打字回复:【我现在就睡她上面。】 毛悦收到女神留言后心跳大乱,正喝着罐冰啤酒定神,这会儿一口酒喷在屏幕上:【打扰了打扰了。】 可安常也太神奇了吧,正在进行时还有心思回她消息? 这也太把她当亲姐们儿了吧? 可她这亲姐们儿功夫是有多差,就这还说自己值六十万的护身符? 她忍无可忍又回一句:【你专心点!我不想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请让女神在我心中独美到老!】 安常:【???】 安常:【我是说我房间在她楼上。】 毛悦呆了呆:【啊?】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请我修复文物的那位罗老先生,竟是她外公。】 【这也太巧了吧?】 【我也没想到。】 【那你……没做需要六十万护身符的事?】 【没有。】 其实毛悦很想问:缘分都把你逼到这了,你是不是不行? 但她忍了。 看安常又发来一条:【这次碰面太意外,有许多事我还没理清。】 安常回完微信,放下手机关了台灯。 一片黑暗里仰面望着天花板,何时沉沉睡去的也不知晓。 长白山老山参功效惊人,她竟真的做了梦。 却不似去年梅雨季的绮梦。 她梦见南潇雪倚在三楼工作室的躺椅,还是那身翡色的旗袍,窗外的夜色摇摇晃晃,瞬时便朝阳初升,换了白昼。 尔后玉兰花尽,丹桂飘香,风一吹散在空中,又变成翩飞的雪,顺着打开的窗落在南潇雪旗袍襟上,又变作清浅的梨花瓣。 日升月沉,四季更迭只在一瞬之间,安常在梦里已知沧海桑田。 南潇雪静静睡着,玉琢般的容颜却无丝毫改换,而安常自己呢,梦里她伸出一只手,自己垂眸去瞧,惊觉原本白嫩的皮肤,不知何时已如干枯树皮,她竟已至耄耋。 倏然惊醒,在夜色遮掩下微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