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坐没坐相的。” 安常笑笑,一辆车风尘仆仆的开过来,最老式的那种小巴,一登车一股浓郁的汽油味,驱都驱不散。 安常打开车窗,望着站在车边的文秀英:“外婆,你快回去吧。” 文秀英顿了顿:“记着回来啊。” 安常心里一酸。 她妈就是登上了这么一辆车,再也没回来。 而她考上清美后,文秀英每次来送她的时候,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 到海城下车,安常一股浓浓的不习惯。 高耸的摩天楼与宁乡低矮的木楼形成巨大反差,鸣笛也喧嚣,行人也匆忙。 安常望着对面的一栋玻璃大楼,悬着巨幅南潇雪代言眼霜的广告,一对星眸清寒凛冽,像要抖落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她收回眼神,走入地铁。 早忘了大城市的地铁是何等拥挤,让人变成罐头里的沙丁鱼,安常侧身拽着拉环,看面前一姑娘倔强的端着手机。 时不时赞叹一声:“嗬!” 安常不是有意窥探她屏幕,只是车厢里挤到眼神没处落,只能任由屏幕上南潇雪舞动的身姿钻入她的眼。 姑娘跟朋友感慨:“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呢?合该人家不食人间烟火。” “南仙是唯一火成这样还没传过任何绯闻的明星吧?” “谁敢跟南仙传绯闻?”姑娘义愤填膺:“南仙就该独美到老!谁要敢觊觎她、玷污她,我就,我就……要是她在这地铁里,我先踩她个二十脚再说!” 角落里的安常默默缩了缩脚,收回看着姑娘屏幕的眼神。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车站内的海报也不放过她,悬挂着上一季南潇雪舞剧的订票海报,南潇雪一袭古典扮相仙姿卓绝。 明明是两片鲜红水袖,却被她清冷异常的气质压个彻彻底底,她是远离人世的水中仙,只在脉脉洛水间一舞成神。 明明演出都是半年前的事了,不知为何海报还未撤掉。 好像广告公司垂怜每天辛苦奔忙的打工人,南潇雪仙邈的身姿留在这里总是美的安慰。 果然不少人路过时盯着瞧。 有人慨叹:“不知要攒多久的运气,才能抽中南仙舞剧的一张票签。” 朋友笑:“我是不指望了。” 把手机递上:“哎,帮我跟南仙的海报拍张合影,别什么时候撤了。” 她俩挤在拥挤人流里快速拍了张照,朋友接过手机笑道:“要是真没中签的运气,这辈子我与南仙最近的距离,就是我与这张海报的距离。” 大概安常瞩目许久,那两人齐齐望过来。 安常一下子撤开眼神。 大概真是在水乡呆楞了,以前在邶城上学工作,虽不灵巧,也不至于如此直楞。 那两人当安常在看南潇雪海报,眼神从她脸上匆匆掠过,便一同离开了。 安常顺着人潮往地铁站外走。 她身边是和她宛若复制粘贴的年轻人们,T恤或衬衫,帆布包或双肩包,淡漠或麻木的面容。 而南潇雪,唯独南潇雪,是一张海报也能引无数人驻足的存在。 出地铁站左转五百米,她钻入一栋写字楼。 乘电梯到十六楼,安常走到前台:“你好,我预约了今天下午的心理咨询。” 前台抬眸:“安常小姐?” 安常点头。 “噢。”前台拉了拉衣角,拖出张凳子:“请坐。” 安常有点奇怪:不进诊室么?是不是要先录入个人资料什么的? 她坐下后,前台自我介绍:“我是章青。” 安常惊了:“你就是我的心理咨询师?你是……前台?” 章青又拉拉衣角:“不是,我是正经心理专业毕业,只是时薪最低,客串前台。” 安常:“你是心理咨询师客串前台,还是前台客串心理咨询师?” 章青:“……都差不多。” 安常:“我取消咨询了。” 章青:“嘿,你怎么不信人呢?” 安常摇头:“不是。” 她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今天来这一趟海城很有价值,她之前是在宁乡呆久了,才会忽略明星到底是怎样闪闪发光的存在。 宁乡氤氲的雨模糊了一切,时光、过往,就连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模糊。 人只有呆在宁乡那样的地方,才会像旧时的书生一样生出绮梦,幻想精魅所化的美丽女子,夜夜来私会、来热吻、来贪欢。 而来到海城,现代化驱散所有混沌暧昧的雾,赤裸裸的现实露出来。 她与南潇雪的距离,是她与玻璃楼上巨幅广告的距离。 与地铁站里舞剧海报的距离。 南潇雪是众人仰望的国民女神,安常是地铁站里面貌模糊的众人之一。 她疯了才会肖想南潇雪邀她来吻自己。 她背着帆布包往外走,章青追上来:“等等。” “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安常瞥她一眼。 “我挺不放心你的,你不把我当心理咨询师,就把我当朋友随便聊两句行么?” 两人来到楼下。 奶茶这东西也是久违了,以前毛悦喜欢,安常也跟着喝,好久不喝以后,总觉得珍珠嚼起来一股浓浓塑胶感。 “最近怎么样?生活有什么变化么?” 安常想了想:“我打算辞职。” “你之前说过你是文物修复师?” “嗯。” “干嘛辞职?这工作多酷啊。” 安常笑了:“这世上有谁真正喜欢自己的工作么?谁不想辞职?” “说得也是。”章青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压低声:“既然你决定辞职,我问你个事。” “这位患者,你有写网络小说的打算么?” 安常一愣。 “我觉得你特有天赋,车开得多好啊。”章青由衷的说:“我就总开不好车,总被读者嘲。” “你还写网络小说?” 章青耸耸肩:“我要值夜班,找我的患者又不多,长夜寂寂,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吧。” “真的,来跟我合作写小说吧,我写文,你写车。”章青说:“赚得不多,也就够买盒小饼干啥的,但挺有意思。” “你辞职了,闲着也是闲着,来吧。”章青为表诚意:“我把我作者id告诉你,你可以去搜搜,我坑品很好的。” 章青声音越发压低,跟安常头挨头:“我吧,叫八米大糖刀。” 安常:“……什么刀?” “糖刀,读者总说我写糖都像写刀,所以总也写不火。” 聊了会儿,安常招手叫服务员:“买单。” 章青:“不是说好了我请么?” 安常:“别了,你赚得也不多。” 她背着包站起来:“我得走了,不然赶不上回家的车了。” 又劝章青:“别写网文了,年纪轻轻干点啥不好,你车开得不好还安全点,要是有朝一日车开好了,据说很容易被抓进去做果丹皮的,多危险。” 去高铁站时,安常再次路过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楼,南潇雪的巨幅海报在暮色中有种模糊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