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元雷低头不言,但神色已经变得犹豫。 危兰继续道:“我确实听人说,前些年令堂卧病在床,每日里只能喝一点参汤吊命,除此之外吃什么吐什么,还常常因为心绞痛而夜不能寐,直到最近两年渐渐有所好转,难道这病只有师敬鲁才能治?” 岑元雷闻言一愕,他的母亲虽也是江湖中人,却并非什么有名的高手,危兰应该不曾听说过她的名字,能对她的病情如此了解,恐怕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特意打听到的消息。 他还是半晌不出声,嘴唇却已开合数次,次次欲言又止。 方灵轻道:“既威逼,也利诱,师敬鲁的确是好本事。好吧,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们仍然可以查。” 岑元雷惊道:“你们要干什么?” 方灵轻笑道:“你紧张什么?当然是查她究竟生了什么病,如果我和危门主能治,就不用再劳烦师敬鲁了。” 岑元雷不可置信道:“为、为什么……” 危兰笑道:“什么为什么?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我和方峰主虽然不是大夫,但扶危救难却是侠者本分。你不必担心,若是这病我们确实没法治,你接下来可以继续按照师敬鲁的吩咐做事,先稳住了他,待我们审完此案,再为令堂想办法。” 岑元雷从前也曾想过,假若某天真相败露,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他与他的家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么还不如用自己的命来换取母亲与小弟的命。 此刻危兰的这番话,着实让他茫然了一阵,他的脸色在这时变幻莫测,终于慢慢开了口:“也没那么难治,只不过……想要彻底根治此病,要用上好几年的时间,在这几年里须得每隔半月就服用一次叫做‘九生莲’的草药,而这种药在这世上唯有神农堂的弟子才种得出来。” “数年前我曾去过神农堂求药,他们可怜我,只给了我两株,这够什么用呢?我求他们再多给我一些,可是……可是他们却说,神农堂的珍稀草药种出来以后,要先给五大派送去大部分,剩下的少部分他们总得自己留着,能给我两株已是难得。” 危兰听罢微微愣了一愣,又静了半晌,这才轻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这药在荆楚危门似乎也有不少,师敬鲁身为挽澜帮的左长老自然也会有。” 倒不是荆楚危门逼迫神农堂必须给自己送药,然而五大派在江湖之中地位超然,别的门派怎么可能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与它们拉近关系呢? 岑元雷又忽道:“你们真的以为这一切是师敬鲁搞的鬼吗?” 方灵轻道:“难不成施鸣野还真是他的同伙?” 岑元雷道:“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在危兰与方灵轻的意料之中。 岑元雷接着道:“既然你们也晓得了家母的病以前只能用参汤来吊命,可是我们普通的江湖子弟,哪有那么多的银钱?那天我实在太过无奈,才犹豫着要不要到城外打劫过路的富商,好歹赚些银子,但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干这种没本的生意,脸上神色不太对劲,还没来得及遇见什么富商,反而被一个过路的江湖客发现。他拦住了我,却没有告发我,反而帮了我许多,救了我母亲的命,但也就是这个人——” 他说到这儿,脸色一冷,突然咬牙切齿了起来:“但也就是这个人,害得我小弟误入歧途,带着他犯下了那么多恶事。” 方灵轻道:“这人是师敬鲁?” 岑元雷道:“不是。这人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我猜你们应该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字,是过了一两年后,我才知道他是师敬鲁的手下,而几个月前我前往造极峰,就是奉了师敬鲁的命令。” 危兰道:“那么六合真经是谁教给你的?” 岑元雷道:“是师敬鲁的另一个手下,当时我已到了云南,和我联络的人便又变成了他,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 听到此处,危兰与方灵轻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对方。 六合真经的存在,若是令天下群豪知晓,不知会让其中多少人眼热,施鸣野必定不会愿意更多的人来与他一同抢夺真经。因此,在云南与岑元雷联络之人,应是施鸣野十分信任之人。 又或者是…… 岑元雷见她们脸露狐疑之色,叹道:“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你们不信吗?” 危兰道:“我们相信。” 方灵轻道:“连师敬鲁都不可能知道全部真相,何况是你。” 听方灵轻再次提起师敬鲁,危兰微蹙眉心,若有所思。 方灵轻见状想了一想,对着岑元雷道:“你先在这儿待着吧,过一会儿便会有人与你商量你家里的事儿。”说完携着危兰的手,离开这间小屋。 屋外院落空旷,残月缓缓而落,天地尚是灰蒙蒙一片,唯有苍穹边缘微微露出一点鱼肚白。 方灵轻这才又道:“兰姐姐,看来你之前猜对了,师敬鲁果然是被施鸣野蒙骗,而非心甘情愿替他顶罪。” 危兰道:“可我也没想到,他竟会用这种法子出卖师敬鲁。纵使最后我们查不出什么证据,只凭师敬鲁的一面之词,而无法给他定罪,但经此一事,必定有许多江湖子弟对他产生怀疑。他的这一步棋,走得未免也太糟糕了?” 方灵轻道:“也不一定就查不出什么证据,我们还没审问师敬鲁呢。他既与施鸣野狼狈为奸那么多年,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刚才交代的,还不够多。不过……” 她说着忽然抬首望向长空,轻声道:“天已经亮了。” 昏暗的天穹仿佛被逐渐升起的金乌光芒撕裂,几乎在顷刻间露出了万丈彩霞。 天一亮,已来到宿松县城郊的侠道盟群豪从睡梦中醒来,很快便会知道昨夜发生的所有事。 这个江湖武林,又要变得热闹了。 第373章 弈棋 聂阳钧闯荡武林数十年, 江湖甚是丰富,昨夜的那一场闹剧,他如何看不出师敬鲁说的十有八九是实话? 然而他事先已答应过危兰与方灵轻, 在查出可以给施鸣野定罪的确凿证据以前,暂时不可打草惊蛇。只是他秉性刚直, 说话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不擅长装模作样地演戏,问了施鸣野几句话之后, 说了一句“我信你”, 便打发施鸣野离开,免得待会儿他控制不住心中悲愤, 忍不住质问起施鸣野来。 而望着施鸣野离去的背影, 聂阳钧的眉头皱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心底涌上万千种情绪, 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这孩子父母早亡, 从小就养在自己身边,如何会长成现如今令自己也感到陌生的样子? ——师父果然怀疑起了自己。 向聂阳钧告辞以后,施鸣野独自来到船头, 望向夜空纵横的寒星,犹如一场弈局。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合州,他曾与师敬鲁说过,江湖局势亦如弈棋,无论是哪一方, 偶尔都有可能被吃掉几枚棋子, 但一枚棋子的得失, 与最终输赢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