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道盟与造极峰对战这么多年,都没见五大派里的哪位高手除掉了造极峰双使四堂主里的任何一位。 危兰又怎么可能做到? 一想到这儿, 他们颇为绝望。 此际他们已到了汉中府衙, 危兰见他们失落神色,刚要说话, 忽听方灵轻开口道: “兰姐姐, 你受伤了?” 方灵轻想询问了此事已有很久, 只不过方才还在客栈里时她知道就算她问了这句话,危兰也只会随口敷衍她几句,而不会停下来养伤歇息。 果然, 这会儿危兰也笑道:“一点轻伤,不碍事的。” 方灵轻道:“我不听你说。”转过头向杜铁镜问道:“杜大哥,怎么回事?” 杜铁镜自然将危兰今日不要别人插手帮忙,她独自与袁绝麟拼了一场的事说了出来,再道:“我看这不是轻伤, 危小友, 你最好去调养一下, 我帮着各位兄弟处理这儿的事。” 方灵轻听罢诧异地看向危兰, 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这么傻啊?明明知道他武功高过你许多,干嘛不要帮手,还要和他硬碰硬?” 危兰笑了笑道:“你之前受伤中毒,不傻吗?为什么现在说我?” 方灵轻道:“这可不一样。”她沉着脸,说完顿了顿,看着危兰无所谓的样子,又叹道:“罢了,这里附近好像有家医馆,兰姐姐,我陪你去吧。” 危兰正好想与方灵轻单独说话,闻此言,点了点头。 凄凄凉凉的夜色,白雪覆在街上一排排房屋的屋檐上,整条街巷唯有这家医馆还亮着微弱的灯火,方灵轻与危兰并肩向医馆走去的同时,先伸手探了探危兰的脉搏。 她看得出来危兰应该是受的内伤。 这因为敌人的深厚内力而造成的内伤,若是让不通武艺的大夫来医治,他的医术再高明,也很难治得好,因此大多江湖人士也都略通那么一点医术。方灵轻才摸上危兰的脉搏没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 “你这伤可明明比我之前的伤重多了。” 危兰道:“但也很快就会好。”她抬首望向天穹那闪闪烁烁、忽明忽暗的星子,轻声而郑重地道:“再重的伤都会有痊愈的那一日,然而生命一旦消失,就再无法挽回。” 方灵轻也不知是听没听见这句话,没有开口。 危兰又问道:“轻轻,你很难过吗?” 方灵轻面无表情地偏头瞧了她一眼,这时她们终于已走到医馆门前,方灵轻收回目光,先敲开了医馆的门,直接对着前来开门的伙计说了几味药材的名字,并吩咐对方将医馆的内堂里间让给她们,这药她亲自来煎。 内堂也有正在燃烧的暖炉,再加上面前刚刚生起火的小药炉,暖意充斥了整间屋子。她这时候才似乎漫不经心地道:“我哪里像是难过的样子?” 单看她的外表神色,的确不像。 她除了没再笑,她的神情始终没有波动。 然而方灵轻是一向习惯将各种情绪都掩藏在笑容之下的人。原本,她欢喜的时候会笑,杀人的时候也会笑,常常让人不知她笑着在想什么——笑容,其实也是她用来伪装自己的一种工具。 于是,当她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只余一片冷静淡漠的时候。 反而是她不再伪装、或者没办法再伪装下去的时候。 危兰凝视了一会儿她那双看似冰凉却清澈透明的眼,便很轻易地从她的眼里看出她此时的真正情绪,道:“好吧,那我们现在谈谈楚镖头和张兄祁兄的死。你认为,我刚才的猜测可还正确,凶手会是袁绝麟吗?” 方灵轻颌首道:“十有八九会是他。” 危兰道:“那么你觉得,他想逼问他们什么?” 方灵轻道:“你之前说得对,除了逼问,也有可能是逼迫他们做某一件事情。振远镖局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各家镖局里其实甚是普通,楚鹏等人也不算是武林中的大人物,他们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他们认识你。所以我想,或许袁绝麟要他们做的,是一件与你有关的事。” 危兰道:“可是,袁绝麟来汉中不是为了寻找权九寒吗?他怎么会突然要转移目标来对付我?” 方灵轻嘴唇翕动,犹豫了微时,才道:“因为我。是我让他误以为你已经查到了关于峰主下落的消息。” 危兰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也不生气,只是继续问:“为什么?” 方灵轻道:“因为我要对付袁绝麟,这是我计划里的一部分。” 危兰道:“但你之前也说过,你如今最重要的事,也是寻找权九寒,你又为什么要突然转移目标,在这时候对付他呢?” 方灵轻道:“反正你知道我是要对付他,不就够了吗?你现在难道不想他死吗?” 危兰笑道:“你说得有道理。” 她很清楚,方灵轻一切计划的最终目的恐怕还是与权九寒有关。她要阻止如今其实已经四分五裂的造极峰重新统一,只因造极峰一旦不再内斗,实力就会再次变得强大,像今晚这样的事还会发生更多,而偏偏方灵轻要助方索寥登上造极峰主之位,这也是她们目前的根本矛盾,她再问,方灵轻也不可能再答了,她便不再出声。 药炉里的药汤这时似乎已经烧开,响起了微微的气泡声。 方灵轻忽然又道:“兰姐姐,你说,古语有云:‘风起于青萍之末’,倘若这大风后来吹倒了茅屋,应该怪青萍吗?” 危兰毫不迟疑地道:“从道理上来说,不应该。谁做了恶,谁就要负全部责任。青萍本就从来没有想过那阵风会在中途吹响何方。” 之所以是“从道理上来说”,是因为危兰也明白,倘若受害者因此而迁怒了青萍,也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她稍稍一顿,紧接着很坚定地道:“至少,我觉得不应该怪你。” 方灵轻闻言抬起眼眸,静静地看了危兰一会儿,突然抱住对方,将头埋在了她的怀里,闷闷地道:“你刚才说得没错,我是很难过。可是……可是我怎么会这么难过啊……” 尽管方灵轻自己的确从未杀过无辜,可是从前她目睹造极峰内其他人用“九火断脉”来杀人、折磨人,已不知有多少次,她从不曾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然她一直都知道确如危兰所言,这世上每个生命一旦消失,就再无法挽回——然而那些生命既不是她的亲人,又不是她的朋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觉得她从来没把楚鹏当过朋友。 不过是认识了几天的人罢了。 她没想过她会因为这样一个生命的逝去而难过。 她此刻离危兰的心脏很近,很想听一听危兰的回答。 危兰怔了一下,突觉在刹那间心头生起一点她自己根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让她沉默了片刻,她这才也伸手抱住方灵轻的身体,柔声道:“因为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啊。佛家常说‘慈悲’二字,本就是有慈才有悲。” 方灵轻想了会儿,微微摇摇头,道:“不是的。我只是和楚鹏他们认识,所以才会……但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人的,要是陌生人死了,我肯定不会这样伤心。”这话刚落,她没让危兰有接话的机会,霍地抬起头来,话锋一转:“兰姐姐,为什么你这会儿心跳得这么快啊?你的伤加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