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闲聊,又赶了一昼一夜,一行人回到归化。刚进城,却见城门大开,守城兵士也少了大半。守城将领领了四五人上前迎接车马,萧蝶问:“防卫为何懈怠?人都去哪儿了?” 将领看看她,支吾一阵,终于道:“并非末将玩忽职守,只是这几日……”萧蝶皱皱眉,道:“有话就明讲,罗嗦什么?”将领拱手道:“公主还是回王汗帐中问个究竟吧,末将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萧蝶把马缰递给他,没再说话,只一路往林丹汗的宫帐里来了。旗银江见她越发阴沉,一时不知如何搭话,便只是尾随其后。海兰珠一直在两人身旁,这会儿见萧蝶走开,便紧走两步赶上旗银江道:“你还记得我跟你打的赌么?” 旗银江看看她,道:“你诚心咒皇后是么?”海兰珠道:“你别天真了。皇后已经殁了。” “你说什么?”旗银江定定看她,海兰珠一脸笃定,平静又淡然,那模样哪里像是曾经陪伴在吉雅穆沁身边八年之久的侍女,从她脸上,至少是现在,读不出悲伤。 旗银江没来由地相信海兰珠这会儿说的话,她转身去追萧蝶,却只见她消失在王汗大帐里的一抹背影,帐外诸多兵士在守卫,旗银江顿了脚,回头问海兰珠:“毕竟皇后待你如自家姐妹,你反倒毫不在意?” 海兰珠微微一笑,道:“照你这样说,我应该大哭才是?”旗银江道:“你一点都不在乎?”海兰珠看看她,道:“比起自己的感受,这会儿我更在乎的是阿赫。先走的永远不必品尝悲伤,痛苦都是留给活着的人。你与其在这里跟我说废话,不如留着心思去安慰她,虽然没什么用,不过总比没有要好些。” 旗银江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太阳惨白惨白,有光照射下来,却一点温度也没有,这会儿真冷啊。 风刮过草原,吹得草叶呼呼作响,远处时而传来马儿的嘶叫,旗银江脑中突然出现萧蝶躲在仓库里浑身发抖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她好无助,好柔弱,今天会再次重演么? “别拦我……我要杀了她给母后偿命!!”额哲突然从林丹大帐里掀帘走出,抬眼便见到不远处的旗银江,他吊着通红的眸子,捏着弯刀直冲她来。海兰珠掩嘴一笑,顾自踱到一边让出位置来,轻描淡写飘来一句:“父债女偿。” 话音还没落下额哲已经奔到旗银江跟前举起马刀劈头就砍,旗银江侧身闪过,额哲复砍几刀都落空,扔了刀便从背上拔出弓弩对准旗银江,旗银江上前捏住他的手腕道:“小皇子听我说……”额哲伸了脚就来踢,旗银江躲闪不及,被一脚踢中腹部,顿时觉得疼得头晕,却也只能忍了下来,额哲突然情绪失控,她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额哲……”旗银江拽住他不放,额哲怒道:“滚,你不配叫我的名字,你是凶手,我要杀了你!” 额哲只有十二岁,却已经到了可以为勇士称号拼搏的年纪了,他靴子里有匕首,背上背着弓弩和马刀,哪一样都是锋利致命的武器。额哲拿着弓弩死命抵住旗银江的脖子,弦子紧贴在她的肩胛,旗银江想推开他,这才发现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力气并不小。 “别胡闹。” 眼前的额哲突然被移开,旗银江终于缓过来吸了几口气,抬眼看去正是萧蝶。她抓着额哲的箭袋把他扔到一边,走过来扶起旗银江。额哲却再次扑了过来,一边喊道:“阿赫郭斡,她是察哈尔仇人的野种,你为什么还要袒护她!” 萧蝶一手挡开扑过来的额哲,额哲踉跄了几步往后退。旗银江顺畅了呼吸,见萧蝶面色无异,心中越发担忧,她看了看潸然欲泣的额哲,正要开口,萧蝶缓缓道:“你都知道了吧?” 旗银江抓住她的手道:“皇后她……?”萧蝶没答应,走到额哲身边摸了摸他的头道:“额哲,你是个勇士。勇士要去杀真正的敌人,明不明白?”额哲眼圈红通通,他揉了揉眼睛道:“姐姐,我好想额娘……”萧蝶揽过他来抱住道:“坚强点,男子汉不许哭。”额哲把脸埋在她的怀里,点点头,肩却不住抖动起来。 旗银江站在原地未动,心却陡然沉重。吉雅穆沁因皇太极的奸计而死,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她都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整个归化城已经知道了她是皇太极之女的消息,只怕这会儿流言蜚语早已传遍了整个草原。 这个时候,她是谁根本就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应该是谁。 她应该是皇太极的格格,那个负载察哈尔牧民满腔仇恨的建驽逆女。 正如这会儿围在身边对她议论纷纷的贵族大臣们深信不疑的那样,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朵阿歹上前道:“旗匠师,你果真是皇太极的女儿?如今我蒙古痛失国母,朝野上下皆为哀悼……” “丞相。”萧蝶放开额哲,走来道,“你在中原也与旗匠师见过面,她生在中原,长在中原,与盛京并无实际瓜葛,你也莫要再拿这说辞来为难她。如今母后仙逝,当务之急是举行祭祀以告长生天。” 右丞相毛伊罕上前道:“公主所言并非毫无道理,不过就算我等信了匠师自幼流落民间,并不知身世之言,公主让臣等如何向归化成千上万牧民交待?难道要让牧民们都知道,曾经抢夺他们牛羊,掠夺他们妻女的仇人皇太极,他的女儿还安安稳稳地住在我蒙古汗廷的宫帐里,吃阿爸腌好的牛肉,喝阿妈酿好的醇酒?” 萧蝶正要说话,林丹挥手制止她道:“阿赫,你不要固执,如今民心不稳,不可不防。来人,暂时让这丫头待在掌刑大帐。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任何人不得违抗。”话音落下,几个侍从上前来就要捉住旗银江,萧蝶紧走一步,手起刀落便砍翻几个,随后一把拽过旗银江到身边,沉声道:“都给我退下!” 见了血光,侍从不敢再上前,林丹眯眼看萧蝶,道:“我的女儿也要反对我?”四周静极了,林丹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四处散开,他是萧蝶的父亲,却也是掌握所有人生死的蒙古大汗。 他是整个草原至高无上,不可抗拒的呼图克图汗,没有人能抵抗他的命令。 旗银江拽了拽萧蝶道:“不能这样。”萧蝶顾自注视前方,与林丹目光交汇,顿了顿萧蝶继续道:“阿赫郭斡誓死追随大汗,守卫蒙古,绝无任何忤逆之心。”林丹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道:“你这不是忤逆?那是什么?” 萧蝶道:“我自有道理,大汗姑且一听。” 林丹点头,道:“你说。” 萧蝶看了看在就在不远处注视这边的额哲,说道:“大汗,若是皇太极失了盛京,又看到自己的女儿身在攻城之军的最前线,他是什么滋味?”林丹勾勾嘴角,道:“继续说。”萧蝶道:“我蒙古养精蓄锐这么多年,如今也该利剑出鞘。我愿亲领兵马东征收复失地,直至攻下盛京为母后陪葬。旗银江仍然为我军军火匠师随我攻城,一来此役需红夷大炮相助,二来即可安抚我朝民心,亦可扰乱建驽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