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庆福听得呆住了。半晌,向钱老板连声告罪。钱老板只是摆手,还时不时往门口张望,怕被人窥见和林庆福在这里似的。林庆福见状,也不敢多留,早早的离开了。 林庆福沿着笔直的大道往回走着。 大都的道路上,常常可见蒙古人。自林庆福小的时候,就在这大都里看蒙古人来来往往,早就习以为常。他们也和汉人面目相似,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只是衣冠不同。他们看耍把式的时候也会大笑,酒酣的时候也会唱歌,歌声还更好听些。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至于大元有没有科举,他从不在乎,因为这对他来说都一样。程笑卿写的这本《彤管记》,他看了,实在不是很懂。倘若读书人都去科举,只怕就没有人写曲文,自己演什么,别人看什么呢? 他甚至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小王爷逼得介福班里的人死的死,疯的疯(他觉得三秀是疯了),戏也不让演了。这一次只怕四处借钱送礼也不能顶用,更何况为了《彤管记》已经借了好几家的债,怎好再开口。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师父!” 林庆福如梦方醒。不知不觉,已经回到自家门口了。看见出来迎接的徒弟殷切的眼神,他不知当怎么开口。“三秀呢?” “刚才来了个小丫头,说是朱公子家的丫鬟,来找师姐。两人说了几句就一同乘车子走了。好像是说……有陶家小姐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真够久的。视点是三秀的父亲。下一章写陶小姐的消息。 ☆、第 41 章 蓝布帘车,不起眼到了极致,轧过平整的城中大道,轧过磕磕绊绊的石桥。道路两边屋子越来越旧,屋檐也渐渐朝车子的两畔凑过来,好像要聚合起来似的。车里的三秀知道,这车是在开往城郊陌生的地方,不会是陶府,更不可能是赵王府。她想起车子刚从介福班开出来的时候,似乎在城里兜了好几圈,好像在提防着□者似的,之后才从一个她不熟悉的地方往城外驶去。这让三秀不禁一心起来,几度想向车中的朱家丫鬟发问。但那丫鬟始终一言不发,全身都警惕地提防着车外,视三秀若无物。 三秀只好闭上眼睛。车子晃着,晃着,恍惚又是过去到都达鲁花赤老爷家里唱《窦娥冤》的那次。炎热晴好。宝蓝色绣花的大轿子,弥散着两人胭脂的气味。然而只是那样相对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轿子停了,洵美才微微一笑,向她伸出素手:“我扶你。” 摇晃停止了。 三秀睁开眼睛。没有洵美的手,只有正月里冰冷的风。对面的丫鬟已经下车了。外面传来催促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农舍。 再平常不过的农舍——几件茅草房,外面环着栅栏小院,有鸡窝,但没有鸡。 三秀不知把她带到这里究竟有何用意。这就是朱公子的家? “请跟我来。”丫鬟说完,走进了较里面的一间茅屋。 三秀走近那农舍的时候完全诧异了。小小的一间屋子竟然挤了十来个人,男女老少,贫富各异。板凳不够了,有的人就坐在了柴堆上,还有几个人就挤到了屋里唯一的一张床沿坐着。而那张床上又躺着一个憔悴的陌生女子,看上去也就是不到二十岁的模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头发却梳得很整齐。 而这屋里最显眼的就是昨天的那个朱公子。他看见三秀进来,马上站起了身。屋里的其他人竟也跟着起立。那朱公子向大家拱手,他们才陆陆续续坐下。 “林姑娘,让你到这种地方来……” 他说着脸上就都是歉意。三秀赶快道“不要紧不要紧”,心中还是不明所以。 明明是说有洵美的消息,自己才跟着来的。但现在只见到一个憔悴的女子而已…… 朱公子转过身,对屋里的其他十几个人道: “今天就到这里了。大家都回去吧。” “是。” 众人行了一个奇怪合十的礼节,然后从屋子唯一的出口有序地退出了。屋里只剩下了三秀、朱公子、丫鬟和床上憔悴的女子。 “林姑娘。”朱公子笑道,“你一定非常好奇,他们是谁,我又是谁。” 三秀有点怕了,心中的谜团更多。这些人的样子形形□,实在不像是朱公子的亲戚。那有序的行动,更不是普通的农家。 “安心吧。”朱公子道,“他们都是我的教友。林姑娘,你听说过‘吃菜事魔’吗?” “吃菜事魔”啊……三秀以前听说过。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街头巷尾的传说。据说那些人举家侍奉魔鬼,终身吃素,死后还要裸葬。官府一直在明令抓捕“吃菜事魔”之人,但真正的信徒她一个都没有见过。 “圣教外人多有误解,不过教友们都已习以为常了。”朱公子笑道,“姑娘既然上次对我如此坦白,我也不当再隐瞒什么。今天总算是和盘托出了。还是说正事吧。圣教前些天发展的一位教友,知道一些姑娘意中人的消息,在下就赶快来告诉你了。” 听见“意中人”,三秀想辩解,刚要开口,突然想到:“教友”指的难道就是床上这个憔悴的陌生女子? 她不禁往床上的女子脸上看去,那女子却痛苦地将脸别过一边。 朱公子开口道: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那女子听见他的话,微微闭上眼睛,脸上的神情慢慢平复了一些,之后,缓缓开口道: “我家是个农户。爹爹很早就皈依了圣教。托……公子的福气,农闲时节,我跟着爹爹贩点胭脂花粉小玩艺,贴补家用。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那是正月初五,总算到了开市的日子,爹爹病了,我一个人拉着货车到了市里,占了个好位置。那一天生意难得的好。我起先也没觉得怎样,以为是刚开市的关系。心里只想着多卖一点,再多卖一点。后来,就发现不对劲儿了。那天来买的人,没有一个还价,爽快地付了帐。如果有人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买,马上会被后来的人推搡到一边。最后甚至连平时没人过问的货都有人过问。等到黄昏时候,我的货车已经完全空了。 “现在回想,一发现苗头不对,我就该回家去。可我太贪心了……一面忐忑,一面窃喜,我推着空车回去了。出了城门,才发觉自己一直被几个人跟着。几个男子,又高又彪悍,问我要不要见恩人。我惊恐极了。…… 三秀立刻明白了那几个人的来历:洵美嫁进了王府,小王爷的营生却还没有停止。想到这里,就想到了瓶娘的悲惨遭遇,一股怒火暗里陡然升起。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事情就由不得我了。我被带到了赵王府。就是在那儿,我听说了陶氏的事情。” 陶氏?啊,原来陶小姐已经变成“陶氏”了。想到这里,三秀就不禁悲从中来。陌生的女子说到这里停下来要水喝。三秀便赶忙把一碗热茶水递到她唇边。因为三秀的紧张,那碗水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泼洒出来。那女子赶快用手接过。三秀觉得自己实在没用,只好站在一旁,看那女子把茶水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