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没有往那两个瓶子扫去半眼,荞老大随手取了其中之一,淡淡地道:“你不问是怎么回事吗?” 付逍疑惑地歪着脑袋看她,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皮肉外绽的伤口,自虐并非没有理由,嗯? “我问你就会答吗?”如果她是那么坦率的人,就不会直到现在都不肯痛痛快快地给出真相。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答?”话音甫落,蘸了双氧水的药棉已经涂在伤口上,随即蒸腾出大大小小的气泡,带着惨不忍睹的快意,迅速鼓胀,迅速破裂。 “我挑的是这瓶吧?”荞老大举起手上的酒精,忍不住问。 付逍笑眯眯地点头:“我只说挑你喜欢的。”没说过要使用,对不对? “你是想告诉我,喜不喜欢由我,选不选择由你?”荞老大挑眉,凌厉的目光汇聚成尖利的锋刃,直直刺入对方心底。 湛蓝的眸子浮现薄薄笑意,氤氲开明媚水光,湖波潋滟。 “认真你就输了。”付逍伸手扯了扯她严肃的嘴角,有点无奈地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的联想力会这么丰富。啧啧,高考作文?从消毒伤口引申而出的人生哲学?” “难道你不知道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最大的乐趣就是胡思乱想?”荞老大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抓住了正试图将自己的嘴皮努力向上拉的手。 “无所事事是伤员的本分。”付逍说,“你抓着我,我没办法帮你包扎。” “那就这样吧,小伤而已。”大手稍微用力,便将娇小的某人整个拉入怀中,荞老大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额角,不冷不热地道,“在我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你禅精竭力地应付那些老家伙,应该快到极限了吧,现在我没事了,你无需再逞强。” 付逍窝在她怀中,隔着衣料也能嗅到淡淡药香,她闷声闷气地问:“你想回兴福?” “嗯,总得露个面,不然还真让他们以为我死了。” “也对,日晴经验尚浅,目前亟待解决寻找买家的事,而她恐怕还处理不来,指不定需要你亲自出马。”付逍只要一提到社团的事,便会立刻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表现得热枕投入。 “我说了,只要有我在,社团的事你就不必再过问。”荞老大不满地皱眉,双臂微微收紧,以亲昵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希望在你准备把我当作礼物送给买家的时候,也能说出这番话。”付逍不无讽刺地讥笑。 下一刻,她被狠狠地推开,湛蓝的眼瞳对上璃墨的乌眸,视线纠缠间,相互刺探,相互猜疑,相互防备。 “你不会,对不对?”付逍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带着一点虚无缥缈,听不真切。 荞老大感到自己被那双湖水般的剪剪秋瞳一点点地吸引、吞噬,犹如深陷在漩涡当中,不断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下沉,直至灭顶。 “我不会。”嘴唇自动张合,无法深入思索,只能直接地、直白地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诉诸言语。 “步季荞就是那样做的,你为什么不会?”空灵的声音仿佛直接在脑内生成,敲击着意识的门扉,沉重得让人无法抗拒。 是啊,为了利益,步季荞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你送到别人床上,但我不同,我不一样,我又不是她。 “我不是她。”身体轻松得仿佛要飘起来,云里雾里水里,似要与韶光融为一体。 “那你是谁?” ——我是谁? 空泛的湖面宽广无边,烟波浩淼,被湖水包围的身躯载浮载沉,浑浑噩噩地流向虚无的彼方,渐去渐远,游离瓦解—— “我是……” 嘭—— 握在手里的酒精瓶子自掌心滑落,在地面碎裂成片。 涣散的黑瞳倏然收缩凝聚,眸光雪亮明晰,流转出漠漠清辉,冷冽如冰,不近人情。 空气渗入了酒精的味道,浓烈的呛鼻。 付逍垂头看着地面逐渐流散开的透明液体,心底涌上千百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交织翻腾,千百种滋味,翻作遗恨,膨胀得胸腔发紧。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很失望,对不对?”荞老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的寒意,几乎足以将人冻结。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付逍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浑身虚脱无力,连声音也苍白黯哑。 “谁知道呢。”荞老大笑了,“很精彩,不是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寻回‘以前’那个荞老大?” 识破她,然后逼她离开,再让本尊回来?付逍啊付逍,有没有必要如此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我说了,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付逍抬起头,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记狠辣的耳光,手劲大的将她整个人扫跌落床。 “那是怎样?”荞老大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神色凶恶,“你最擅长的不就是在我对你深信不疑的时候彻底背叛吗?一次又一次故技重施,你真把我当成白痴?” 付逍被那一巴掌扇得头晕眼花,脸颊火辣辣地生痛,牙齿咬破了嘴唇,口腔弥漫开腥咸的味道。 “如果你不是白痴,就应该分辨得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倔强地挤出一抹笑容,再痛再委屈也不显露脆弱,付逍从来不是中看不中用的漂亮纸娃娃,一撕就碎。 荞老大单膝跪在床铺上,慢慢向身下的人欺近,修长的手指放在她左胸的位置,笑容透出一丝残忍:“这里太会撒谎,简直能以假乱真,除非剖开来看,不然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只是每一次给你机会,你都让我深深受伤。 有多爱就又多恨,有多恨就有多痛,那种绝望的淋漓的痛楚,逼得她陷入癫狂。 “那你为什么不剖开?”付逍笑得比她残忍,“你懦弱得不敢正视它?” “激将法对我没用。”荞老大面无表情地轻轻摇头,“你总想着自己解脱,有没有替我想过?如果你真有一分一毫爱过我,又怎么舍得去死?” 你狠得下心扣动扳机,狠得下心看着我在你面前死去,我却不能够……如果人不在了,心不再跳动,爱还要如何继续? “你那根本不是爱,你的想法是错的,不对的,荒谬的。”荞老大的语气并不激动,冷静得有违常理,“我偏要活着,偏要以这个人的身份活下去,你别痴心妄想步季荞会回来,没有我,她就是个活死人。” “……穆沐。”付逍柔柔地低叫一声,换来的是再一记狠辣的耳光。 “别用那么深情的语气去呼唤一个自己亲手杀死的人。”荞老大盯着那半张肿起来的脸颊,痛苦得声音发涩,“死了就是死了,还魂的鬼是丑鬼,别指望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 第一次被杀的时候,她可以归结于形势所逼,尽管恨,但依然爱,所以在苦苦挣扎之后,她还是原谅了她,在她被社团那班元老逼得走投无路时借尸还魂,只为替她承担起一切重担,再见到她脸上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然而,她却再一次毫不留情地背叛,运用她擅长的催眠术支配她,驱逐她,甚至有可能消除她,若是这次她再相信那是以爱为名,就真是笨蛋加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