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迎风而立,与老者对峙。老者双手负于身后,对李铭坤道:“小心些,还未动手,你便已经处于下风了。”李铭坤嗤笑一声“那我倒要讨教讨教。”说着身形一动,已欺近老者身旁,左掌斜劈,使出一招“迎风朝阳”,攻向老者胸前。老者也不硬碰,侧身躲开,手指对准李铭坤左方天泉穴点去,李铭坤不以为意,屈肘迎对方手指下砸,老者将手腕一转,避过肘尖,转点向胸前天池穴。李铭坤一惊,上身微微后仰,右脚朝老者踹出,拟将其逼退。不料老者缩腰收腹,化解此脚,手上却将双指稍曲,拇指上抬,变为鹤嘴,仍啄向李的天池穴。 李铭坤暴喝一声,浑身筋肉如虬龙般串动,前臂横格,挡下老者此招。虽觉前臂疼痛,却不酸麻,气血运气无碍。当即抖擞精神,拳脚并下。老者必中一击落空,也不免讶异。见李铭坤拳风刚猛,也不敢直撄其锋,一边游斗,消耗其体力;一边大声说道:“素问有云: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你此刻急于求胜,相火妄动,心浮气躁,焉能不败。”说罢继续与李缠斗,只是不停说话,想扰乱李铭坤心神。 二人你来我往,交手已过百招,均未有谁占得上风。李铭坤本就深谙青城拳法,数十年来每日练武不辍,加上近年云游四海寻师访友,不断提升武功。此刻施展开来,只见姿势舒展灵动,意在拳先,手脚相随,刚柔相兼,招式起处,肩、肘、手、膝、脚均是攻敌利器。老者则是游走闪避,觑空还招。口里仍是絮叨不停。 小苏已在旁观战多时,渐渐看出些端倪,原来老者从与李铭坤交手起,一直攻向手厥阴心包经上的诸穴,再看看天色,大约是晚上8点左右,乃是戌时,正合十二经络流注之理。经脉是气血运行的道路。气血在流注经脉过程中有着盛衰变化,衰尽复生,终而复始。江湖中人,大多知道周身要穴所在,内力深厚者,点中敌人时,气劲穿过皮肤肌理,透达穴道,闭阻气机,可使人乏力、瘫软,甚至死亡。有一类医理精湛,武功又极高之人,通过查看天色,估算时辰,可知周身经脉气血运行盛衰情况,在某处经脉气血最盛时,点中该经脉穴位,除可让敌人僵直不动,瞬间丧失抵抗力外,还可留下难以治愈的隐疾。甚至江湖传言,有高手能根据经脉气血盛衰,以不同劲力分别灌注于对手全身多个穴位,除了自己,旁人皆解不开,强行解穴,可致伤者气血离经,爆穴而亡。小苏不免生疑,一边观战,一边回想起往日魏离告诉自己的江湖异人。 都说拳怕少壮,李铭坤五十出头,较老者年轻十余岁,酣战多时,老者已有些气喘吁吁,李铭坤也察觉出来,一边加紧出拳一边笑道:“老者不以筋骨为能,要是受不了了,就停手歇歇,把伤人夺剑之事与我说说,如果在理,也不必亲往青城谢罪。若不然,呆会儿输了,定将五花大绑,押上山门。” 老者骂道:“在船上我就见你坐卧不宁,现在看你两颧泛红,满脸油汗,果真是阴虚火旺之症,等会擒住你,我一定熬一副黄连阿胶汤帮你滋阴去火。”说罢,从腰间掏出根一尺来长,一寸见方的黑色兵器,出手如风,漫天棍影刹那将李铭坤全身似笼罩在一阵黑雾之中。 小苏一眼看出此物为一块镇纸,心中立时有了答案。将照胆抽出,跨步上前,斜挥一剑,格挡住老者手中兵器。 老者一愣:“想以多欺少?还妄谈什么名门正派。”正要继续进招,小苏朗声说道:“且慢,老前辈可是海宁光庵先生,王宾王老前辈。”老者退后数尺,愕道:“不错,你何从得知?” 苏震肃然道:“王前辈隐居不仕,笑傲王侯,前年听闻姚广孝亲往拜会前辈,三谒而不得见,第四次他孤身前往,见是见到了,却被前辈直骂:“和尚误矣!误矣!羞得他调头就走。这件事被读书人引作笑谈。老前辈您岐黄、丹青二术名扬天下,方才您与我师叔切磋,我见王前辈既知经络流注,又以镇纸作武器,故放胆猜测,竟被我蒙对了。只是前辈您乃世外高人,对朝廷高官厚禄不屑一顾,却因何夺我同门佩剑,又难为我叔侄二人? 李铭坤听闻眼前老者竟是王宾,立刻罢手,口称得罪。原来,王宾本名王国宾,乃吴中隐士。此人满腹经纶,才学出众,且与当朝黑衣宰相姚广孝是世交。因其不满权贵专横,拒绝出仕,寄情于山水之间。王擅长作画,又喜歧黄。曾苦读素问三年,深谙医理。并将好友戴思恭家中珍藏的医案十卷偷去研读,学成后行医施药,为无数吴中百姓解除病痛,并教导出一代名医盛寅。一时间王宾盗书竟成了雅谈。 王宾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二人,微喘道:青城派门下竟有如此人物,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苏震与李铭坤对视一眼,均暗想:此老以医术、画作、武功名满天下,原以为是个劲敌,哪知内力却这般不济,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就算他与青城派有隙,也不用怕他。据实告之亦是无妨。 小苏垂手答道:小子苏震,家师名讳魏离。这位是我师叔李铭坤。我青城派门人平素谨遵师命,从不与江湖朋友结怨,今日不知何故惹前辈生气,可否告之。 王宾将镇纸插回腰间,顿足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我与你师父相交数十年,当初年少时,他游历江湖,路过吴中,大家意气相投,常在一起切磋武功,纵饮狂歌,有次囊中羞涩,我还偷了我兄弟戴思恭的诊金,请你师父喝酒呢。至于这柄剑,是前日我路经过江阳,见有一恶少恃强凌弱,当街欺辱调戏良家妇女,还仗着武功打伤了几个劝阻的路人。我一时不忿,上前把他教训他一番,顺手夺了他的佩剑,却并未伤他。他恨恨离去,临走还放下狠话,说他叫罗浩,是青城弟子,会让我客死江阳。今日我见你二人也是青城门人,误认为是他请来找我麻烦的,故出言开衅,得罪得罪。说完躬身一揖,慌得李苏二人连忙回礼。 李铭坤对王宾说道:“这罗浩确是在我青城派门下,乃我掌门师兄断虹子亲传的俗家弟子,从小就随我掌门师兄习武,悟性极高,本以为是个可树之材,不料品行却如此不堪。待我回山将此事禀明师兄,定然严惩不贷,以正门风。”随即又道:“王老前辈此番乘舟,也是去江阳吗,现在船已离去,若您不弃,我三人结伴同行可好?” 王宾大笑:“风雪之夜,携友同行,不亦快哉。只是你们可别嫌我老头子脚程慢,耽搁了你们大事。” 岸边不远处即是官道,却因年久失修,道路泥泞,坑洼遍地,三人便在漫天风雪中,向着江阳方向,紧赶慢赶,踏雪前行。只是苦于风雪太大,火折常被刮灭。 王宾走在前头,李铭坤、小苏紧随其后,三人目力再好,轻功再高,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施展不开,不得不高一脚低一脚慢慢前行。王宾一边走,还一边打趣道:“你二人此刻心中肯定在埋怨,都怪这老不修突发疯病,弃舟登岸,不然哪里会生得如此麻烦。是也不是?”小苏连忙道:“前辈多虑了,我叔侄二人能结识前辈,高兴还来不及呢。况且,晚辈还有许多不明之事想向前辈请教,岂敢心生埋怨。” 说话间,已转到一座山丘旁边,遥遥望见山丘上有间房屋,屋外插着两个灯笼,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温暖明亮。借着火折微光,照见官道内侧有一条石板铺成的台阶,似乎可通该处。 王宾驻足道:“现距江阳尚有三十余里,天色太暗,赶夜路甚为不智,你二人若无急事,我们不若在此间暂歇一晚,待明日天明再走如何?”李铭坤有些不悦,心想:赶夜路还不是拜你所赐。现在又说得好像是你自己的房子一样,想暂歇就暂歇,还不知道主人肯不肯借宿呢。但嘴上却答道:“我等无甚急事,赶路或是借宿,全凭前辈做主。” 三人移步石阶,往房屋走去。近前一看,一间两丈见方的竹屋坐落在山腰空地之上,屋檐上虽亮着灯笼,却大门紧闭,阒若无人。屋周四壁,也未开有窗户。 王宾走到屋前,也不叩门,伸手稍一用力,“吱呀”一声,应手而开。李苏二人不禁皱眉“此老如何这般孟浪。听闻吴中王宾,虽性情豪放不羁,却是儒家出身,断不会行此非礼勿动之举。难道此人乃是假冒的。可此人武功、见识,又绝类王宾,当真费解。不若以言语试探,再好好观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