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也是自幼在贾府长大的家生子,早年也是贾母调教出来的那一批小丫头。 只是她天生来的样貌不甚出挑,性格也有些闷,而贾母喜欢的孩子,都是模样俊俏、聪明伶俐、活泼爽利的,所以并没能入了贾母的眼。 但因为规矩、礼仪、做事都样样学得极好,行事也有涵养,还是被贾母选做了服侍宝玉的二等丫鬟。 众人都说宝玉喜欢女孩、厌恶男人,说什么“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孩,便觉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 其实,宝玉喜欢的,是“生得好的年轻女孩”,和“生得好的年轻男人”。 所以那些生得不好的、或是年纪不再年轻的男人,就是“须眉浊物”;那些生得不好的、或是嫁了人的女人,就是“恶心人的鱼眼珠”。 在宝玉看来,不美貌、不年轻的人便毫无价值。 而茜雪相貌越长越普通,身材越长越高大,腰身越长越壮壮硕,所以早早就直接被宝玉归为了“鱼眼睛”行列。虽不至于厌恶,也一直都是无视。 后来又因为李嬷嬷吃了一碗茶,宝玉大动肝火,赶不走奶娘李嬷嬷,就把茜雪撵了出去。 茜雪从小就是个厚道老实孩子,她有自知之明,从没有过要从宝玉身上攀高枝、抱大腿的想法。 因为没对宝玉有所期望,所以在被宝玉撵出去这件事上,茜雪的感觉更多的是“不平”,而不是“失望”。 可金钏儿被撵的这件事上,茜雪的却深深感到了“不平”。 这个荣国府上上下下都捧着的“活凤凰”贾宝玉,花样挑逗金钏儿的是他,出了事立刻转头一溜烟跑了的也是他,号称“痴情痴心”对女孩子分外上心的是他,可正事一件不干、招惹出事情最没担当的也是他。 茜雪曾经是宝玉身边的丫鬟,自然知道袭人和宝玉早已经有了床上的事儿,所以宝玉待袭人比旁人不同,倒也没什么话说。 可宝玉为了哄花袭人,竟然说金钏儿“她不配”! 可恨! . 怡红快绿屋里,老戏码还在上演。 “躺神”花袭人又躺在炕上了。 “贱神”贾宝玉又在软磨硬泡。 “好姐姐,我这里咒也赌了,誓也发了,这辈子守着和你一道儿同死同归,你怎的还说要走? 活着咱们一处活着,死了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做个孤魂野鬼的在这里过苦日子。” 袭人仍旧躺着不动,把脊背和屁股对着宝玉,冷笑道: “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横竖那边伺候你的人跑了,这边还有别人服侍你。 我赎身了离了你这里,也自有八抬大轿抬了我去。” 宝玉扒在袭人身上,越看她娇嗔满面,越觉得情不可禁,一脚将地上方才砸断的玉簪远远踢开,发出“当啷啷”清脆的声响,揉着她肩膀求道: “我都说了,除了你,再没人配服侍我了。若再有,我连这破簪子都不如了。 你还只顾说要撇下我走,就不管我心里急?你且长长久久留下,这府里也有你八抬大轿等你坐就是了。” 袭人一声冷笑: “哪里轮得到我?我又不会打络子,又不会投井……” . 死袭人! 又拿金钏儿垫牙! 茜雪火起,昂然而入: “袭人,大白天的,你躺着宝二爷的炕上做什么?” 别说袭人和宝玉吓得瞬间从炕上弹起来,就连原本一见袭人和宝玉腻歪、就自动躲到别的屋里的麝月、秋纹也都赶紧出来了。 此时的茜雪,可不再是之前的茜雪。 她如今是和林之孝家的并肩的管家媳妇子,管理贾家的丫鬟婆子本就是她分内之事。 茜雪早就熟知贾家的所有规矩,如今跟着贾琏、王熙凤做事,更多了几分硬气和沉稳,一句话,已经吓得袭人麻了爪。 上回袭人跟贾琏撒谎说自己病了才躺着,结果被贾琏收拾了一顿,从此再也不敢说“病了”的话,此时慌乱间只得撒谎道: “是宝玉躺着,他一个人在屋中害怕,才叫我也躺着陪着。” 宝玉此时见进来的只是一个茜雪,倒大大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是主子,且茜雪又不比林之孝家的那样是“服侍过父母的长辈家人”,自然不必给什么特别的“体面”,便又满不在乎地朝茜雪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茜雪。 好好的,你怎么一嫁了汉子,就染了男人的气味,也添了一身的婆子毛病,这样混账起来? 大家在屋里,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有什么不好?好多事情,可是你想歪了。” 他拿出个主子派头,说得茜雪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反驳。 袭人一见宝玉如此向着她,心中夸耀争荣的劲头又起来了,忽然落泪道: “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家,叫茜雪这么一说,以后可怎么见人……二爷可要给我做主才好。” . “茜雪,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门口传来贾琏淡淡的声音,吓得屋里所有人都浑身打了个激灵。 贾琏摇着湘妃竹折扇,闲闲溜达进来。 也不搭理宝玉,径自拣了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合上扇子指着茜雪道: “你是这府里的管家媳妇,该巡查要巡查,该奖惩要奖惩,若是各处有了问题,我自然要唯你是问。” 他这不怒自威的一句话,吓得茜雪赶忙跪下。 贾琏“哗啦”一声又抖开折扇,继续道: “这大观园是给娘娘盖的,可不是咱们贾家的私宅,是万万不能传出什么丑闻的。 尤其这怡红院,里头住着三位未成年公子,最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之所以这里前后门上夜的婆子加倍,天黑之后要再三查房,早吩咐各进院子里头,无论何时,每位公子身边跟着的丫鬟都不能少于两个,公子所在的屋门口,小丫鬟不能少于两个,婆子不能少于四个,都是为了大观园里头未成年的公子小姐决不能出不该出的事情。 这些早就定下的规矩,都是放屁不成?” 茜雪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贾琏给自己点出了路数,赶忙低头道: “回二爷的话,我这里正是在巡查此事。 刚刚我见宝二爷屋里只有袭人一个,且袭人还躺在宝二爷的炕上……” “啊?” 贾琏冷笑着转向袭人: “你又躺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