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钏儿?你在门口吓了我一跳。” 宝钗的话音未落,王夫人立刻在屋里厉声问道: “玉钏儿!你在门口做什么!” 玉钏儿倒也机灵,立刻装作喘息未定的样子,急忙行礼道: “听说太太叫我,我刚刚赶回来,不知太太有什么事?” 王夫人心里发虚,语气和缓了不少: “你干什么去了?” 既然小钿儿知道自己方才回家去了,玉钏儿便干脆赶忙跪下道: “求太太宽恕,我方才私自回家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外头有人急急来回禀说: “宫里娘娘派人来给太太带话。” 一听是探春派人来,王夫人哪里还顾得别的?半点不敢耽搁,急急叫人更衣,心慌慌地赶出去见宫里派来的小太监。 . 玉钏儿一心想把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告诉给姐姐金钏儿,叫她明白为了王夫人和宝玉寻死实在是大大的不值。 其实此刻,金钏儿已经和茜雪在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中,幡然醒悟: “咱们从小在一处长大,我一直都觉得我比你聪明伶俐。 我也以为自己尽心尽力伺候了十几年的主子,不光能得体面,也该能得些情分的。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才明白原来我才是个眼瞎的。我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唉——跟错了主子,你就是把心都掏给她吃了,也是白费。” 茜雪也是一边叹气一边落泪: “咱们都一样的。 你伺候了太太十几年,我也伺候了宝二爷八、九年呢。 从前我也是一心以为宝二爷是个好主子,跟着他的丫头,不仅吃得好,穿得好,事情少,玩得多,我还盼着日子就这么千秋万代过下去才好呢。 到后来,竟然不过是为了李奶奶吃了他一碗枫露茶,他砸了茶碗,瞪眼就要撵我出去。 我那时候才明白,宝二爷有没有本事且不说,反正必定是个糊涂主子。一时脾气上来,他只管自己痛快,根本不管对错,更不管下人死活的。” 金钏儿攥着茜雪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哭道: “果然你才是聪明人,比我瞧得明白。 琏二爷赶来我家救了我的性命,还给我脸面去伺候琏二奶奶,这是多大的恩德! 是我自己方才糊涂油蒙了心,不识好歹,白白错过了好时机。 求茜雪姐姐带我进府去见琏二爷,别说二等丫鬟,就是三等、四等丫鬟我也做,好歹报了这份恩情,也不白活这一世了。” . “你说什么?金钏儿?” 王熙凤眼睛立时瞪得老大: “她是太太的丫头,又刚刚被太太撵了出去,我要她来做什么?我身边又不缺丫头伺候!” 贾琏接过平儿递上来的茶,闲闲喝了一口,放下茶碗,才乜了王熙凤一眼,摇摇头道: “你这个脑子,是真够不开窍的。 我把这事儿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都猜不出来?” 王熙凤咬着嘴唇,眼珠转了转,忽然一嘬牙花子: “不会是你瞧上了这丫头要收房吧?” “你脑袋让驴踢了?”贾琏白了王熙凤一眼:“我要是想收这府里的哪个丫头,还用得着绕这么大弯子?” “呸!狂得你!” 王熙凤咯咯笑着啐了一口。 她是见识过贾琏的本事和心狠的,绝对相信贾琏根本没必要跟自己说假话。 王熙凤端过珐琅嵌金丝盒子,伸出葱管似的长长红指甲,剥开松子壳,又拈掉细皮,送到贾琏口边,笑道: “好啦,小的蠢笨,这当中的谜底,还求二爷赐教。” 看王熙凤哄着自己,贾琏便也笑着从她手上噙了松子来吃,笑道: “这又不是什么谜语,哪有什么谜底? 这府里那么多杂事,就只你带着一个平儿,哪里能够?我这是想法子给你添几个得用的膀臂呢。 你想想,这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太调理出来的丫头个个能干?只是如今她身边那八个月例一两的大丫鬟各司其职,哪个都动不得。 可除了那八个动不得的之外,当年还有几个,也是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长起来的小丫头。 老太太的眼光你还不晓得?她能瞧得上眼的这几个丫鬟,那可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能干。 她们就是太太屋里的金钏儿、玉钏儿,珠大奶奶屋里的素云,还有给了三姑娘的翠墨,给了史大妹妹的翠缕,林妹妹屋里的紫鹃,再有一个就是派给宝玉的茜雪。 宝玉是个糊涂人,为了李嬷嬷就撵了茜雪。我让她嫁给李贵,做了管家媳妇子,你瞧她如今的差事做的,比头前儿的赖大家的不差。 别忘了,她可才十七呢。 如今太太这个糊涂人又撵了金钏儿出来,你还不要?” “哟!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王熙凤也是个一点就透的精明人,瞬间恍然,伸出手指,风情万种地在贾琏的胸口上戳了一指头: “我就说你是个‘鬼子琏’,果然是你一举一动都是主意。 这些年我在旁瞧着,也知道太太是个什么德行。除了宝玉的事情,其余一概不留心。 旁的不说,就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还有这府里迎来送往的事情,也是说忘就忘。 她身边要是没个心里有数儿的人可靠人背地里暗中提点,还不知道出什么娄子呢。 依着太太的性儿,一向最喜欢那种看着笨笨的、模样不出彩的丫头,我想着以那个金钏儿的跳脱脾气,又爱说又爱笑,怎么也不是太太欣赏的“老实孩子”,可太太还能如此一直把她当心腹,可见她必定是个太太离不得的。” 贾琏笑着点点头,伸手托起王熙凤的下颌: “跟我在一处,你果然越来越出息了,脑子都好使了。” 王熙凤一推他的手,含着笑又啐了一口: “去你的。” 随即又把身子软软地倚在贾琏身上问: “按规矩说,我身边该有两个一两银子的大丫鬟,如今只有一个平儿,还有一个空儿。 把一两银子月钱的金钏儿调给我,也没什么,只是怕太太心里别扭。” “你这大肚婆,就别来招惹我。” 贾琏一脸坏笑,搂着王熙凤亲了一口,又推开她: “要的就是叫她别扭。 她消消停停的,也就罢了,若再生事,有的是叫她别扭的时候。 哦,金钏儿调给你之后,先降为一串钱的二等丫鬟使用。以后看着她做事用心,你再给她升上来,我叫她念着你的好儿。” 王熙凤心里甜,脸上笑成了一朵话儿: “唉哟,还降等?这——你这不是抢了太太最得力的丫头、还扫了太太的脸面吗?” 贾琏一歪身子,斜斜倒在炕上,一脸慵懒: “我就是扫了她的脸,她又怎样? 不乐意,她也可以去跳井,我都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