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大殿中,萧信一脸无奈,步缜摇头叹气,萧让脸上看不清是喜是怒,但空洞的眼神中却满是失落,脑中还回荡着方才密室中的话语,与其知晓一切,还不如永远蒙在鼓里,无忧无虑。 一声长报,卫兵道:“禀宫主,计公子已到,现在正在来大殿的路上。” “知道了,下去吧。”步缜见萧家父子同时一愣,忙开口道,这时萧让起身,往门外走去,步缜问:“让儿何去?他这便到了。” “身为萧家长子,我已无脸见他。”丢下冷冷的一句话,萧让转过门口,消失在两人面前,萧信不语,仅是叹气。不消片刻,计雪然满脸笑容,进了大殿,对着二人长长一诺。 “萧伯伯,步长老,多日未来,还请勿怪。” 儿女面前,萧信做作不得,可计雪然一来,萧信又露出那八面玲珑的笑容,宽眉舒展,走上前来道:“这都是一家人了,怎来如此多的礼节,快快坐下。” 计雪然笑意盎然,喜道:“萧伯伯,半月后便是大婚之日,雪然本应早就来此,这却不是礼数,是我的大意了。” “呵呵,未央宫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你大婚之日能来就行,哈哈哈…”萧信开怀大笑,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作假。计雪然听的心中暖和,连忙想起一事,从腰间摘下那颗葫芦,双手递来。 “外公当日曾给雪然一颗葫芦,虽未曾交代这葫芦的妙用,但叮嘱这葫芦也不是凡品,要萧伯伯收下。” 葫芦递来,萧信面上惊讶,步缜却已不禁道:“药王葫芦!” 萧信眼中渗透出极为赞叹的神色,连道:“这葫芦乃是人间极品的东西,雪然竟然不知?这礼物太过贵重,萧信可不能收。”同时,葫芦又被递了过来。 计雪然笑道:“不管这葫芦是神器还是凡品,外公叮嘱雪然送予萧伯伯,萧伯伯也已收下,哪有退回之理?” 萧信道:“雪然你可知这葫芦的妙用?这葫芦自发芽至开花结果,最后成型,没有十年的时间根本不成,加之十年中要用无数珍奇药品浇灌,才有一成的可能种出,这本是我未央宫的秘记,但种植方法早已失传,没想到却是被方师叔发掘了出来,恐怕天下间就只有这一颗。不论你这葫芦中倒进去什么,哪怕就是尿水,时日一长也能成大补的甘甜之液,其中妙用,非三言两语能够阐述,如此大礼,我怎能贪恋。” 如此神奇的葫芦,计雪然倒从未听过,但外公乃医界高人,他也并未太过惊奇,仍旧收回双手,摇头道:“倘若萧伯伯不收下,万一外公得知,雪然也料不到他会否不愿,届时后果如何,可都是雪然承担啊,萧伯伯,就算是为了雪然着想,你就收下吧!” “这…” “宫主,雪然公子所言不假,你硬是不要,方师兄兴许会以为你看不上这葫芦,大怒之下再牵连雪然公子,可就事与愿违了。”步缜知道葫芦的神通,自当是愿意宫主能有这宝贝,出声劝道。 萧信面露无奈,望着药葫芦爱不释手,歉道:“方师叔如此大方,叫我萧信惭愧了,日后定当补上,这葫芦,我便收下了!” 几人又是互相客套几句,计雪然双眼不停瞥向门外,终于忍不住道:“萧伯伯,不知冉儿何在?” 计雪然话一出口,脸上立刻泛红,萧信闻言,和蔼的面容稍稍一紧,随后道:“冉儿应还未知你来宫中,我命人前去通告。” “无需劳烦了,萧伯伯,呵呵,我也不累,不如我去花园找找冉儿吧…”计雪然硬着脸皮,潮红的脸颊依旧不改,萧信见此,心中总有些难以琢磨的纠结,但面上却不能显露,道:“如此也罢,未央宫也是你家,各处都可去得,雪然无需拘束。” 未央宫的东侧有一平坦之处,此处草木繁茂,四季如春,也不知是何缘由,中原各种花木皆可在此生长,计雪然还未踏入花园半步,阵阵花香扑面而来,不知名的鸟儿鸣啼,当真个鸟语花香。 计雪然巡视一周,花园尽头的绿影摇摆,其眼前一亮,这未央宫的花园中不知何时竟然也栽种了竹子,虽不是紫青珠,但也是罕见,虽然青竹不多,但依旧让计雪然联想起月凉山的样貌,脚下控制不住,向着竹子走去。 萧冉儿背靠青竹,眼神木讷的望着地上蚂蚁,手中的竹叶被她卷成了针状,复又摊开,往日每回思念计雪然,总会一人走到这亲手栽种的竹子前,就好像计雪然陪伴身边,即便人不在,心里也总是甜甜的。 今非昔比,这次的心情,却已跌入谷底,空荡的心神再也提不起一丝思绪,闭上湿润的双眼,神思模糊,黑暗中,萧信慈父般的笑容露出,萧冉儿欢快的扑入萧信怀中,放肆的嬉笑,笑声清朗,忽然背后有人拍了下肩膀,萧冉儿止住了笑声,背后一看,计雪然提着清寒大刀,双眼血红,冲着萧信便杀了过来。萧冉儿用力的阻挡,却被计雪然一掌推开,萧信忽然暴怒,对着计雪然也杀了过去,萧冉儿痛声哭喊,声音歇斯底里,两个人却谁也不肯退让,不知萧冉儿哭了多久,再也没了力气,等她再向前望去,计雪然高举大刀,萧信被他抓住领口,清寒蓝焰闪烁,对着萧信便砍了下去。 “然哥哥不要!”萧冉儿一声惊呼,黑暗消失,耀眼的日光照下,原来竟是一场噩梦,说是噩梦,谁又能保证不会发生,萧冉儿眼角的余泪流淌在脸颊两侧,手中的竹叶早已被捏烂。日光忽然一暗,萧冉儿望去,苍白的脸颊不禁舒展开半丝笑容,这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欣慰。计雪然单膝跪下,美目眨动,甜笑的面容不禁让萧冉儿愣住。 “冉儿,怎在这里睡着了?定是做恶梦了吧,眼角还有泪呢。”计雪然伸出手,擦拭了萧冉儿脸颊的泪水。 萧冉儿此时没有任何思绪,心中万分酸楚,本已哭干的泪水泉涌出来,一把抱住了计雪然,失声痛哭。佳人入怀,计雪然却有些慌张,不想还未言语对方就痛哭,这还是首次见到萧冉儿如此模样,慌张之余,心中有些心痛。 “冉儿,怎么了?是否有烦心事?还是谁欺负你了?你给然哥哥说。”计雪然抱住萧冉儿,小声安慰道。 萧冉儿也不说话,只是放声的哭啼,计雪然没有办法,只得抱着萧冉儿,一言不发,在他想来,也许哭久了,萧冉儿就舒服了。 二人坐在青竹下,抱在一起,萧冉儿不知哭了多久,计雪然的胸口被泪水浸透,良久良久,哭声渐消,颤抖的娇躯也安稳下来。抱着怀中美人,计雪然似乎忘了忧愁,忘了仇恨,忘了一切。 风轻云淡,鸟语花香,柔风黏住两人的乌发,萧冉儿脸颊已干,双目却有些红肿,躺在这结实的胸怀中,久久不愿动弹。“然哥哥,今后,冉儿还能躺在你怀里吗?” 计雪然见萧冉儿不哭,却说出一番傻话,柔声笑道:“冉儿净问傻话,还有半月我们就成亲了,若冉儿想这样,我们每日都能这样,嘿嘿…” 萧冉儿闻言,眉毛更紧了半分,使劲往计雪然怀中靠了靠:“倘若我们不成亲,你还能这样抱着我么?” 计雪然感觉奇怪,笑道:“傻冉儿,哪有倘若,你我成亲已是铁板钉钉之事,先不说江湖众人皆知,难道冉儿反悔了不成?” 萧冉儿不语,仅是摇头,可心中却纠结不已,成亲之后若父亲要成就霸业,天知会成怎样局面,更甚一步,若面前之人知道生母之死的真像,方才那大梦,会否就成真了,萧冉儿不敢再想下去,使劲摇头。 计雪然低头望来,那双明眸中要的并不是某个答案,承诺不需太多,或许仅是一个动作,萧冉儿眼中,左双右单的美目缓缓靠近,渐渐闭上,鼻尖触碰,所有的苦闷忧伤,全都随着清风,化为花香,渐飘渐远,偌大的花园只剩天地,只剩你我… 圆月高挂,银光洒落,萧冉儿不想用膳,喝退了下人,同计雪然行走在山林之中,时时仰望天空,总有几分落寞,浮上心头。二人一路行走,一路交谈,萧冉儿不再哭啼,也缓缓健谈起来。计雪然虽然一直不知萧冉儿为何伤心,但见其转好,也不愿再提。 二人在山中漫步,还有一人却是疾步飞奔,泷泽真人气喘吁吁,终于落到未央宫大门之前,通身的道袍已被汗水浸透。啐了口唾沫,泷泽真人不知暗骂了句什么,提步便往大门中走去。 “什么人!” “是我!”泷泽真人厌恶的望了眼守卫,只管前进,守卫见是泷泽,连忙打礼道:“原来是真人,真人且慢,宫主有令,命真人绕过大殿,直接去旁室。” “恩?宫中有人来?” “今日计公子来了。” 戈登一声,泷泽真人心中一跳,萧信此意明显是怕自己遇上计雪然,也不知究竟是何事。想到此,泷泽再不理会守卫,踱步而去。未央宫中纵横宽广,未央大殿又是在宫中正中,此时入夜,泷泽又是玄门高人,更不敢御剑飞行,足足半个时辰,泷泽真人才赶到大殿旁室门前,左右环视一周,推门而入。 油灯闪烁,泷泽赶忙关门,见萧信同步缜都在,虽是疲惫,但也不忘礼节,稽首道:“属下泷泽见过宫主,见过步长老。” 见泷泽真人浑身湿透,二人也是有些诧异,萧信点头道:“有劳真人连夜赶来,只因实有大事,一路劳苦,真人先行坐下歇息片刻。” 泷泽真人此时再不客气,急忙坐下,气喘吁吁,可谓是没有一点道门高人的样子,酒色如虎,当真是掏空了这得道高人。片刻之后,泷泽真人见二人不语,有些尴尬,语气稍稍平稳,开口道:“宫主,急招泷泽来此,究竟何事?听闻计雪然也在宫中?” 萧信点点头,望了步缜一眼,步缜会意,站起身子走到门口,一动不动,泷泽心知这是谨防外人偷听,可见将有要事相商。萧信站起了身子,来回走了两步,终于道:“事出有因,当日计划只留一二,要重新算计。” 泷泽一听,忽然站起,连道:“这是为何?” 见泷泽真人如此反应,萧信没来由一愣,疑色望来,泷泽真人心里又跳动两下,心知自己反应过大,连忙道:“贫道并无他意,只是方将宫主吩咐的交代给那些人,立刻又变,恐出差错。” 萧信步缜对望一眼,面色恢复,道:“这也是无奈之举,今日才订好,之前我与长老已经商谈过,还有半月便是冉儿的大婚之日,本宫想在那之前行事。” 泷泽闻言,问道:“那岂不是破坏了大小姐的婚约?难道宫主还另有打算?” “不,本宫有意,正是要借此毁掉婚约,不然二人成亲,今后未央宫夺得天下霸业,那计雪然恐怕会拼死抵抗,本宫绝不忍心看冉儿受牵连。”萧信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泷泽真人又道:“宫主考虑周到,此做极是应当,但计划如何,请宫主吩咐。” 萧信不言,直盯着泷泽真人,泷泽真人被那犀利的眼神看的浑身不适,毛孔中似要渗出冷汗,泷泽真人圆滑至极,自然知道萧信是在试探自己,轻轻吸了口气,面上紧张之色又逐渐消失,那么一时三刻,萧信眼神忽然转化,柔和起来,道:“三尸教,烈火门,还有北上秦府,这三个门派,真人要劳费些脚力,走上一遭了。” 话一至此,泷泽真人小眼转动,立刻恍悟,道:“此三地掌门顽固不化,宫主是要贫道去劝动那些长老之位?” 门口的步缜笑道:“泷泽真人不愧是参佛论道之人,凡事一点便透,老夫佩服。” 得步缜夸赞,泷泽却并未欣喜,反而叹道:“宫主,此事…此事着实不易啊!先莫说那三尸教,便是烈火门长老烛龙也是狂妄无比,贫道前去劝降,他就算不把事情捅出去,也会杀了贫道!这…” 萧信见泷泽真人为难,同步缜相视一笑,道:“真人无需这般愁苦,你如同萧某人的膀臂,无把握之事我自然不会派你前去,先说那秦府,秦正山的副将叫闫四,此人贪图虚名,阴险狡诈,却深得秦正山信任,掌握秦府兵符。这闫四早已被我劝降,你去秦府只管告知一事,命其时刻准备便可。” 那闫四的名声泷泽真人也自是听过,身为朝廷最年轻的元帅,深得秦正山器重,不想萧信已串连一气,自己自当是小心为妙。见泷泽真人也不言语,萧信只当其是担忧另外两门派,又道:“赤九烈痴迷武学,一年之中,少则也有八月是闭关钻研火劲绝学,烈火门上下之事尽归烛龙掌管,此人心胸狭隘,及其狂妄,探子来报,每次赤九烈出关,烛龙总是收敛不了一门之长的气焰,虽然赤九烈厌恶独子赤阳,但也毕竟是赤家血脉,这掌门之位终究还是赤阳的,烛龙自觉功高盖主,早已心生不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去游说一番,必有所动。” 泷泽听言,暗暗佩服未央宫的情报,问道:“不知宫主以为,说服烛龙,有几成的把握?” 萧信道:“若是派别人去,仅凭这些,有三成把握。如果是泷泽真人前去,便有五成把握,若再加上一条,便必能成功。” “什么?” “呵呵,烛龙虽然品性不敢恭维,但却极其看中亲情,他身无亲人,只有一个外甥也被我宫掌控,届时真人只要发挥你嘴上半数的功夫,软硬皆施,不信这烛龙不答应。” “原来宫主早已有了缜密的算计,泷泽必然鞠躬尽瘁!”泷泽真人带着几丝笑容,拱了拱手,萧信客套几句,泷泽又问:“那三尸教那边?” 萧信道:“三尸教这边,却是要同真人商榷一番。原本三尸三长老中,鬼儒同我宫关系最为密切,无奈当日死于计雪然手中,如今秃恶顶替鬼儒的位置,对我等尤为阻碍。” “不错,秃恶乃是佘十方一手提拔,连修为也是佘十方悉心调教的,若整个三尸教只有一人不会背叛佘十方,那非他莫属。”步缜插话,摇了摇头。 萧信又道:“先不说秃恶,单讲魍魉和屠将两长老,泷泽真人对此二人有何见地?” 泷泽真人思索了片刻,道:“原本当年,佘十方接替掌教一位时,除了他师叔殷逵赞同,其他人尽数反对,二十年已过,殷逵也死,佘十方紧管教众,不许大肆杀伐,已经触动了三尸教自古传下的杀性,那些长老对其均有怨言,但无奈佘十方修为过高,故而直至如今,三尸教也是没有激化出撕裂的局面,宫主,泷泽看来,除了秃恶,两位长老均能协我宫一臂之力。” “好!不愧为泷泽真人,看来能办此事的,非真人莫属,待我何朝建立,真人便是当朝国师!”萧信开怀大笑,声音竟然没有一丝收敛,也不惧怕被外人听去。如此看来,纵使城府再过深沉,也抵挡不住欲望的膨胀。 见萧信如此自信,泷泽真人不知是喜是忧,待萧信冷静下来,泷泽道:“宫主,请恕贫道直言,仅这三地,恐怕还不行吧?正道孔雀谷稳居顶峰,江南洛府也不可小觑,还有…” “真人心思缜密,不过宫主自然也想到了,真人只管这三地之事便可,尽管如此,也是劳烦真人了。”步缜不等泷泽言毕便已开口。 泷泽真人当即闭口,他圆滑至极,知道自己已多嘴,点头道:“贫道不敢邀功,只管做好宫主交代的事情,若有何改变,宫主尽管告知泷泽,泷泽定当竭力完成。” 步缜萧信见泷泽起身打礼,均是含笑点头,萧信扶过泷泽真人,笑道:“真人心意,我未央宫甚是明了,多言无用,只等霸业成就那日,天色已晚,不如真人便在宫中歇息如何?” 以往夜间前来,萧信从不客套,只管吩咐下人带泷泽下去歇息,但今日如此,泷泽明白这是下了逐客令,遂道:“宫主好意,泷泽心领,不过山中还有些杂物,贫道需尽快赶回,便不在此逗留了。” 萧信道:“既然如此,真人路上小心。” 步缜开门,送走了泷泽真人,待步缜回来,只见萧信脸上一脸阴沉,步缜紧闭房门,道:“宫主,你也怀疑他?” 萧信不言不语,来回走了几步,暗暗道:“这道士不像其他玄门高手,贪生怕死,却还狡猾无比,不得不防啊,方才看他那表情,分明是极力隐瞒心中担忧,我总觉其中定有端倪。” 步缜点头:“不错,我也觉泷泽道人藏有心事,莫不是包藏祸心吧?” “包藏祸心恐怕有些重了,毕竟他人脉修为都摆在那里,移山道宗也有宫中高手驻扎,也许只是一些私心罢了。” “但愿如此,不过宫主未曾将剩下之事告知于他,定是不错,这样,明日我便去办剩下之事。” “不!”萧信闻言,反而摇头,面色凝重的望向步缜,又道:“防微杜渐,原计本身就已提前,我心中总还有些莫名慌张,以防万一,师叔,你明日便去跟踪泷泽,看他近来有何异动,若派别人,我终究放心不下。” 步缜挤了下眉:“那请帖一事?” “交予晴天去办吧。”步缜见萧信显出一丝疲惫,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独自退下。良久,烛光熄灭,暗黑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