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镇还是那个小镇,平淡而朴实,青竹居也还是那个小居,安静如常。方化从竹居中走出,负手而立,又缓缓的走向了竹居后,尹芳竹也从内走出,跟着方化前去。竹居后一小块空地,干净的墓碑又被方化擦拭一遍,入夜,月光照着两人,静静的,不知在等待什么。 方化站起身子,背对尹芳竹,传来声响:“你倒也沉得住气,憋到现在也不问。” 尹芳竹轻笑:“方师叔要我陪同,定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之事,芳竹着急也没用。” 方化转过身子,面无表情,道:“玲珑的伤势虽然难治,但在孔雀谷也并不耽搁,只是个幌子罢了,问题是雪然,看似无事,但却时刻都可危及生命,连我也没有把握。” 夜风轻慢的刮过竹林,掉落的竹叶飘过坟前,贴住尹芳竹的脚面,尹芳竹紧锁着眉头,颤步走到墓碑前,焦虑的眼神尽是酸楚,轻问:“方师叔,你要芳竹做些什么,莫说是为了雪然,便是为了阿茹,芳竹也会赴汤蹈火,没有任何二话。” 方化转过身子,望着尹芳竹莫不说话,脑中回忆如流水,件件往事又飘荡在脑海。 多年之前,江湖新人辈出,年轻之辈唯四人为首,一是孔雀谷谷主狄云锡首徒,也就是现在的尹芳竹,二是魔门三尸教掌教首徒佘十方,剩下两个则是刀人修铸的两个传人,修明和计文泽。方化早年便已是名声大噪,娶得卧龙山庄庄主诸葛千机亲妹诸葛素云为妻,但二人常年无子,便收养一女,取名方茹。 方化因常年走动江湖,又因出身未央,与诸葛千机多有不和,故而其妻则带女儿经常留住卧龙山庄。孔雀谷同卧龙山庄关系密切,谷主狄云锡见方茹长的貌美动人,又知书达理,则有意撮合方茹同爱徒结为夫妇,对于两派也是一桩两全齐美的好事。 诸葛千机听狄云锡之言,也是欣喜,便也跟着撮合,无奈方茹心中已有计文泽,计文泽恩师修铸却是亦正亦邪之人,而尹芳竹也苦恋魔门之女,出于正邪有别,两人有苦难言,但表面上还是假意骗取长辈欣喜。如此下去不到半年,两门派便为尹芳竹和方茹定了婚事,方茹虽然有苦难言,但毕竟是女儿家,只得埋在心中,可尹芳竹却是按捺不住,大婚之前,离谷出走,也便有了后来的娶得魔门灵蟾派青鸾的故事。 此事发生,江湖外人看来,被男方无意取消婚约实为大耻辱,尹芳竹不知方茹内心想法,总感亏欠,而方茹则不在意名节,心中更是飞到了计文泽身前。之后方化有意计文泽,也是一番曲折,两方才各有所属,但时日长久,尹芳竹对方茹心有亏欠同时,自也有几丝情义,故而今日方化将尹芳竹领到方茹跟前,则是因计雪然有要事同尹芳竹商量,若是外人看来,也是不可能知晓其中故事。 回想起种种往事,方化长叹一声,若有所思道:“其实你对茹儿也无需心有愧意,当时你二人可算是各有所属,今日要你前来,的确是为雪然的性命,你且听来,莫要惊讶。” 顿了顿,方化开讲:“雪然天赋异禀,武学造诣乃是我生平仅见,但可怜这孩子自小无父,修家又没了传人,自然学不到玉刀一脉的绝学,而我修为虽高,但是一身魔门功夫,却有辱了他爹的名声,天下名门中,我也只有将他送到孔雀谷交予你了。这几年的功夫也只是转眼之刻,没想到雪然修为已有这般高深,便是你我出手,一时也无法擒住他,我也自然看出,数年之后,你定当将谷主一位传给他,更甚一步,你还想把玲珑托付给他,芳竹,我可有猜错?” 尹芳竹脸上诞出一丝笑容,点头道:“方师叔猜的一点不假,首次遇到雪然,芳竹便有种莫名的感觉,对他甚是喜爱,后来我收他为义子,传我武学,更是当作亲生儿子对待,不但如此,方师叔也能看出,玲珑对雪然也有一番情义,我数年前便已决定,待除妖大业一成,我便退出江湖,将谷主一位传于雪然,到时若雪然有心,能照顾玲珑,自然也了却了芳竹的一丝心愿了。” 方化长叹口气,接道:“真是如此,那我只得尽力而为了,唉…” 尹芳竹眉头一皱,问道:“方师叔此话怎讲?恕芳竹愚钝。” 方化不语,围着坟墓缓慢走了一圈,这一圈走的虽然缓慢,但却异常沉重,当方化走回的时候,终于讲道:“我身出未央宫,这你也知道,沧澜心法乃是未央宫秘法,此心法高深莫测,恐怕比之弥宣还要玄妙,但也有其危险之性,一旦擅自摸索,若无人护法,极其容易走火入魔,入魔之后,不是爆体而亡,则是体内积攒沧澜魔毒。爆体而亡就不说了,可积攒了魔毒却是奇妙至极,此毒乃是真气所化,又溶于真气经络之中,极难化解,中毒之人开始并无异端,修行还会一日千里,但日积月累,魔毒慢慢延伸至七经八脉,每日都是走火入魔之相,直至六亲不认,滥杀千里,最终自行了断,可谓是武学之中最为惨烈的结果。前些日子,我曾遇到萧信,从他口中得知,其女萧冉儿不慎中了沧澜魔毒,实为不幸,但更有一事是我所不能意料,不知是何时的事情,雪然竟然巧遇萧冉儿,阴差阳错将萧冉儿体内的魔毒吸入自己体内,如今魔毒仍在体内隐藏,如果是萧冉儿所中魔毒,虽然麻烦,却也并不难治,可如今转进雪然体内,却复杂了千万倍,若不是那滔天的火气压制,恐怕魔毒早已发作了。” 尹芳竹听着方化道来,已是焦虑不堪,急切问:“竟会这样,雪然这孩子却从未讲过,芳竹惭愧,竟也不曾发现!师叔现在可有方法为雪然除去魔毒?” 方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复杂的眼神中微微一抖,道:“雪然是托大了,应是以为自己便能除去魔毒,其中应还有不便透露的境遇。沧澜魔毒依附在沧澜真气之上,在雪然体内极为隐蔽,是藏于心脉之内,若不仔细巡查,又不精通未央宫法,是察觉不到的,你也无需自责,至于魔毒…我却毫无把握,眼前有两种方法,你是他传法恩师,我且问你吧。” 尹芳竹忙道:“芳竹不敢擅自为雪然决定,方师叔定夺便是,可不知两种方法为何?胜算又有多大?” 方化面容凝重,盯着尹芳竹道:“无论哪两种方法,均会破了你的心愿,其一,便是要雪然放弃弥宣玉真还有明王真经三种修行心法,专修沧澜心法,待他沧澜心法炼至萧信的程度,由我同萧信护法,一同为其拔毒,应有五成的把握。但若是如此,雪然一身通天的沧澜心法,可就是名副其实的魔门之人,而再也无法做你孔雀谷的谷主,于公之上,你女儿也不好嫁给雪然,你看怎样?” 尹芳竹听言有些愣神,这才明白为何方化会问自己,计雪然入谷虽然不过几年,但其已是尹芳竹心中绝佳继承人,对他下的心思也是别人不能所比,可这突然一出,自己爱徒会放弃周身弥宣,专心修行魔功,这好比养了五年的家畜,到头来却送给了别人,虽说比喻有些低俗,而其意却并行不悖。尹芳竹脑中回荡计雪然儿时的模样,鼻中一酸,使劲喘了口气,咬牙道:“无论雪然道路如何,但看哪种解毒方法把握更高,芳竹怎能为一己私欲拿雪然的性命开玩笑。” 方化眼中闪现赞许的神色,满意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今日有你此话,我也为雪然能有你这义父高兴。言归正传,这第二种,是将雪然生平所学尽数废去,从此不再修行,可是…”方化此时有些讲不下去,尹芳竹眼中也有些暗淡,接着又问:“把握又有几成?” “八成!” 方化讲完,连自己心中也是矛盾至极,废去计雪然的修为,莫说方化同尹芳竹舍不得,便是天下各个豪门都会共叫可惜,而熟睡中的计雪然却不知自己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尹芳竹神情有些恍惚,纠结道:“若真是如此,我还是赞同第二种,虽是天大的可惜,可有八成的把握...师叔,芳竹以为,此事还需问过雪然本人,再来定夺。” 方化不语,只是点头,两人一时无语,隔了好半晌,方化又道:“雪然的情况在我看来便只有这两种办法,但天下间应还有一人能想出办法。” 尹芳竹闻言大震,这一番表现,实为雪然的生父一般。“难道还有比方师叔医术更高的前辈?” 方化摇头:“沧澜魔毒,也并不是单纯伤病毒药,乃是阴寒之气所转化,要克制魔毒,并非单用医术,雪然体内的神秘火元便有克制之功,但却不能随雪然意志强攻,便是能,也是太过霸道,不等雪然恢复,却已经体爆而忘,若想刚柔合济,专克魔毒的,恐怕就是明王寺的金身真气,无量佛法了。” 尹芳竹急道:“那事不宜迟,师叔,我们即刻前往明王寺,去求助化真禅师!” 方化面容不见好转,摆手道:“莫急,雪然此时还并无危险,待两日后再去,天色不早,歇息吧。”言毕,方化头也不回,走进竹居,尹芳竹也没了声响,静静的转首,望着一尘不染的墓碑,嘴角竟也露出耐人寻味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