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山脚边醒来。面前是碧蓝色的大海与凹凸不平的广袤沙滩。圆月高悬,星撒满天,浮云轻漾。海浪席卷着泡沫,在水与土的交界地带,画出了一条弯曲的白色分割线。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出现,眼前的一切,也全都是静止不动的。大海虽然看起来波涛汹涌,但仔细观察一下,就可以发现那些被月光磨亮的波澜,其实根本没有移动过丝毫。它们密密匝匝地呈现于海水之上,就像夕阳下,沙漠中,被染橙的那一抹沙痕。海浪也是如此,那条蜿蜒曲折的长线,一直固守着自己的领地,根本不敢逾越半步。 如同身在一幅画中。 他起身,踩向沙滩。几步之后,他回头,他不仅没有看到脚印的出现,而且还惊悚地察觉出,他自己的影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南瓜的梦境?一切都是静止的?还什么声音都没有? 接着,他寻找起博士。他要尽快找到他,好同他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可是根本不见博士的身影。这片空荡荡的世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 最起码得先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吧?他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去摸手表——可是什么都没有,而且连手臂的触感都不存在!他连忙看过去。然后,他便被惊呆了。在这个世界中,他似乎连具人形都没有,他的身体是一团不断游离聚散的白色迷雾,似乎还有很多的微小粒子,在里面做着不规则的运动。可是,他明明感觉出自己有手臂和脚掌的存在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去见南瓜?还怎么把她从梦中唤醒?我现在的样子,不就是个怪物吗?她看到现在的我,不得被吓个半死啊!那她就会受到刺激!那她就会拒绝我的‘闯入’!那我就会跌入虚无的空间!他妈的,那个该死的机器人也没说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焦虑,愤怒,惶恐和不安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恼火地低吼了一声。 他听到自己的鲸鸣。 他不禁再次被震惊到。 好家伙,连声音都变了是吗? 那我还能说话吗? 带着疑问,他试着开了口——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话语虽然被他完整地说了出来,但声音显得特别奇怪,浓稠且诡异,空洞又飘散,宛如恐怖片里的死神声音。 他妈的,至少还能说话,他想,至少还能沟通……冷静,别被愤怒冲昏了头……我是来唤醒南瓜的,而这又是场梦,所以我根本不用在意那么多……先确定自己的方位,不要乱……对……天照塔,先找到它……找到它之后,再去确认自己的方位…… 他找起那座塔。他回过身。 塔还在,它就矗立在圆月之下。他顺着它的方向走去,他又回到了山脚。嶙峋的山体上覆盖着无数的3d打印针叶松,它们又被月光所渲染,看起来就像是无数把剑,镶嵌在上面似的。 是麦芒山。他认出了它。这是岛内的着名景点。他舒了口气,决定先寻找到上山的通路。他顺着山体行走,冰冷的石壁上反射着惨白的月光。就是没有他的影子。他不禁怀疑起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幽灵。 不多时,面前出现豁口,细软的沙滩也被草地代替,再往前看去,便是环城高速的入口与麦芒山的分界线了。见到冷清的收费站,他又找寻回了一些希望。他继续向前。 终于,他到达了那里。 八座闸道,一栋亭型建筑,于山坳间居中而落。建筑顶上标注着几个大字——k区高速。接着,在见到防护墩、下落的栏杆、限速标识与实线虚线后,他感觉自己离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又提起了一些精神。 “是朴松民吗?” 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突然从右后方响起——和他自己的声音一样。 他顺着方向看了过去——是一团由无数淡红色粒子组成的迷雾。他漂浮在空中。他好似正在观察自己。不用多说,来人肯定是米列科。 朴松民连忙赶了过去。 “博士,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俩怎么都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不知道。”化作红色迷雾的博士回答。 “接下来怎么办?” 博士转动了几下——他似乎是在观察四周的状况。 “好奇怪啊……”他说,“丫头的梦好奇怪啊……一切都是静止的……这里,就像是被时间抛弃了似的……莫非……是丫头故意把时间固定住了?目前的时刻……对她来说非常重要是吗?” “是,这个我也发现了。”朴松民急切地说,“但这个不是重点,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尽快找到南瓜……” “你先别急……很多状况我们还没有搞清楚,所以不能冒然行动。” 朴松民承认,博士说得在理,他也明白如果以现在的姿态去见芬格里特,一定会适得其反。可最在乎的人被困于梦中,他怎么能不急呢? 于是他说,“博士,我们先找到她再说吧……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我们岂不是白进来了?” “你知道现在是哪年吗?”博士并没有同他争辩,而是抛出了一连串的疑问,“你又知道丫头身在何处吗?还有,如果她梦里的场景,全都是静止不动的呢?你又如何处理?而且我们还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如果现在冒然去见她,她会不会受到刺激?从而使我们被困于混沌?” 朴松民无法辩驳,因为他的确没想那么多。他哑口无言,顿在原地。焦虑感重新袭来。未知,是最难处理的存在。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茫茫然就像在大雾中寻找方向似的。他的心,不免再次沉重起来。 “先去收费站看看。说不定那里会有什么发现。”博士说。 …… 一红一白,一老一少,就这样靠近了收费站。可是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布满钢筋的天蓬,永远不会变化的信号灯,还有那九根冰冷无情的承重柱,无一不在宣布着这个世界的诡异与神秘。但他们还是有了一些渺小的收获——他们确定了芬格里特梦境的时间段。智能收费关卡内的电子时钟上显示着——源纪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十一点五十三分。是十二年前。时钟内的时间也不会动,就像这个静止的世界一样。 “这年,丫头十七岁是吧?”米列科问。 “是。” “高中还是大学?” “大学吧……她十五岁考上的源物语大学……学的医……” “那就应该是正在放暑假……” 米列科陷入沉默,他好像又转动了几下身体。 半晌,他又问,“你知道她妈妈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吗?” 这件事,芬格里特曾跟自己说过。朴松民想了想道,“就在今年。一月份,冬天,比较冷的时候。” 米列科很是不解,“嗯?她母亲都去世半年多了?那她把时间固定在此处是为了什么?”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朴松民,你把丫头这一整年的经历都说给我听听。我得知道当年的她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