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刚刚安定不久,时任通政司使的燕小公爷,忽然在朝堂上公然谴责长公主,指出她悖逆皇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议论纷纷,原来长公主所谓的卧府养病,是因为犯了错被皇帝惩处。 皇帝休养了半个月才视朝,听得这样的启奏,忍不住一阵心寒。 他知道,这份奏疏一定是晏沁跟煦尧那孩子商议过后的决定。 她怕皇上从此放弃了燕家,所以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燕煦尧大义灭亲、一心为公的美名。 殊不知,能让燕家依旧屹立于朝堂之上的,哪里是什么掩耳盗铃的忠君之心。 分明是一个老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 可惜啊,她养的这个宝贝孙子,关键时刻不仅没有站出来维护她,反而亲口把她的罪行公之于众。 李福全在御座旁,清楚地看见皇帝胸腔起伏,左手上一截翠玉扳压得指节发白,这分明是动了大怒。 “燕爱卿大公无私,赏。” 只赏了一座玉观音像。 至于长公主的罪行,皇帝并没有明示。 六科给事中许言礼当初得了皇帝的暗示,才敢在朝堂上参奏奉国将军。 如今既然皇上不再追究长公主的罪责,言官们也不敢再妄言。 事情便不了了之。 燕家在此事中,也只不过得了皇帝口头一句话,和赏的一个物件而已,并没有因此更得重用。 起先那些试图烧冷灶的人,一夜间调转风向,恨不得离燕家越远越好。 燕煦尧毫不在意,每日勤勤恳恳当值完,就回了府中,也免去许多应酬。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比以往更添了许多寂寞。 因祝丞相之子祝凌云并未在朝中任职,所以他同燕府往来,也不甚引人关注。 二人在府中饮酒畅谈,似乎成了相见恨晚的好友。 一日饮酒之后,祝凌云在燕小公爷书房的案桌上,看见一枚孔雀开屏式样的景泰蓝簪子。 只瞧了一眼,他便认出来这是如意坊的货。 祝凌云觉得好笑,像燕小公爷这样心思深沉的人物,竟然也会睹物思人。 他是人精中的人精,有着四通八达的小道消息,只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就再没往那个方向看过。 事后永正行的人探寻到,燕小公爷一共在如意坊买过两回首饰。 头回是一个姑娘家陪着来的,挑的款式却是年长者偏爱的类型,后一回,是燕小公爷自己来挑的,说要送给心上人。 小厮回禀:“那姑娘如今就在宝葫芦街上开着一家胭脂铺。” 祝凌云心道:又是一位胭脂姑娘。 晏小殿下那位心上人,也是开着一家胭脂铺。 总不会这么巧,两人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哈哈。”祝凌云轻笑两声,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 翌日,他亲自登门,去了宝葫芦街上的那家胭脂铺。 三春晓里,慕念白正在后院盘算两家脂粉行的账目,忽听得有人寻。 是个素未谋面的公子,通身服饰看不出身家,但样貌看着有些眼熟。 “早就听闻慕老板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大名’不敢当,公子看着有些面熟,不知是否在哪儿见过?” “巧了,我看姑娘也有些面熟,兴许咱们是前世的缘分。” 开这般轻佻的玩笑,却不叫人反感,反有种大哥哥般的和煦。 慕念白掩面笑着,又问:“我该如何称呼公子?公子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在下祝凌云,家中有位妹妹,今日前来就是为她挑选胭脂的,只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所以想请慕姑娘帮帮忙。” “你家妹妹可是元英县主?” “姑娘认得我家妹妹?” “我有幸与元英县主有过两面之缘,不过祝公子和令妹长得并不像。” “噢,我妹妹长得像父亲,我长得像母亲,确实不太像。” 两人一路说着,上了三楼的雅间。 这位祝公子擅长旁征博引,趁着慕念白介绍胭脂的时候,总能扯上几个小故事,月桐听得津津有味。 晏小殿下有时候会跟她讲讲朝中事务,是以慕念白知道,这位祝公子并不在朝为官。 这是这一次接触来看,她觉得此人长袖善舞,不去当官真是可惜了。 祝家家丁拎着几盒胭脂,陪同自家公子上了马车。 祝凌云在府中严苛少笑,连妹妹祝朝云都怵她,这回能出来给妹妹挑胭脂,自然也只是个幌子。 “是个亲和之人。”他心里想着。 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这样一个女人,却能同时入了小殿下和燕小公爷的眼,实在是不容小觑。 掀开车帘,他吩咐随侍:“你派个人盯着,不用跟的太紧,只要她人不出京就行,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 ** 自沈淮序那日从绛园离去,已有近半月未曾现身。 宋清允心知他是回了沈府,而她自己,却只能在这个笼子一样的宅院里枯等。 身体起了一些变化,食欲开始变差,她没告诉任何人。 短短时日,她便消瘦得厉害,冷苑只得想法子开解。 “夫人家里今蒙大赦,该开心才是。” 见夫人整日坐在窗前,腰身也不像之前那样好了,冷苑提议:“要不奴婢陪您到外头走走,这内院还有许多地方,夫人从未去过呢。” 宋清允如一具行尸走肉,被冷苑搀扶着在院中信步。 二人走到一处小院,“夫人,这里是沈大人的书房,咱们再到别处去逛逛吧。” 因沈淮序在大理寺任着要职,书房里有时会放些机密文件,从前这书房都是设在外院,有专人看守。 后来为了陪伴夫人,沈大人便将这书房挪到内院,虽无人看守,却仍旧是不许人踏足的。 宋清允拂开冷苑的手,独自一人往书房走去。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该有尊严的死去,还是该苟且偷生的活着? 关于沈淮序,她知道的太少。 即便是要去死,她也还是想弄清楚,沈淮序这些日子在绛园与她日夜相守,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