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的试题明显提升难度,策论占比八成,其他策论题还好,有一题引起杜长兰注意。 “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事同而功异,何也?”【注】 杜长兰挑眉,这题好生刁钻,古代素来推崇中央集权,而此题通俗解释,就是令考生谈专权的优劣。 杜长兰不免深思,莫非天子倚重某位大臣,招致主考官不满,这才有此题。 既如此他当行中立之语才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杜长兰心中略做思索,很快有了大概。一件阴沉几日的天空逐渐放晴,日头穿过重重云层显露人前。 第九日下午,贡院外挤满了人,为了保护杜蕴安全,崔大郎仍是将马车停在广场边缘。 前两场都过了,此时倒也不必焦急。 杜长兰出了贡院后,顺着考生通道,轻车熟路同儿子汇合,小少年一个助跑跳他身上,搂着他爹的脖子低低唤了一声爹。 天知道他这几日都睡不安稳,唯恐贡院那边出了状况,梦里都是他拿着他爹提前写给他的信纸去求助小郡王和葛老先生。 现在他爹平安度过考试,他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 然而杜蕴不知道他这颗心放早了。 春闱之后第三日,不知从哪儿传出消息,道科举舞弊,这可捅了马蜂窝,一干举子敲响登闻鼓。 彼时二皇子正在伺候天子服药,听闻内监汇报,他手一松,玉碗跌落,混着汤水砸了粉碎。 他惊慌失措的望向天子,却对上一双失望的眼,那一刻,二皇子浑身发寒,他抖着唇:“父皇,儿臣…儿……” “父皇!”门外传来一道急声,五皇子率一干兄弟进屋:“父皇,儿臣刚与众兄弟行至太和殿广场却闻登闻鼓响,心中着急,不知发生了何事?” 殿内寂静,三皇子与六皇子上前,关切道:“二哥?你怎么了?” 二皇子呐呐不敢言。 天子疲惫的阖上双眼,老二虽擅听劝,可遇事如此懦弱,如何能担起一国。 天子撑着还未痊愈的身体起身,几位皇子左右搀扶:“父皇,您想做什么,交代儿臣们去做就是了,您龙体要紧。” 天子摇摇头,吩咐身边的大内侍:“传三位首辅,大理寺卿以及刑部尚书进内殿觐见。” 少顷,天子缓了一口气,“将敲登闻鼓的举子也一并带来。” 众皇子迟疑,今岁考生和登闻鼓联系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 众人不敢置信的看向二皇子,同情怜悯有之,幸灾乐祸悄悄掩了去。 两刻钟后,几位重臣齐聚内政殿,来时他们已经听闻事情始末,心下齐齐叹了一口气。 十拿九稳的事都办砸了,二皇子怎么…唉…… 天子不欲多言,令小太监给几位大人看座。少顷天子给大内侍使了一个眼色。 大内侍一甩拂尘:“宣,今岁举子进殿。” 几位大臣也向殿门望去,打头的青年风流倜傥,长身 玉立,最多不过二十四五,身后二人也同他差不离的年岁。 申首辅目光微讶,打头的青年他识得,乃今岁呼声最高的状元人选——高淮,出身浙地书香名门高氏之后,据闻高家祖上曾出过宰相,在浙地颇有声望。 “学生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见其英俊相貌,心有所喜,刚要开口,喉间却生出一股痒意。他极力压制。 半晌天子才道:“平身。()?()” 高淮抿了抿唇,误以天子在给他下马威,心中的怒火褪去,理智回笼,他拱手道:“陛下,学生并非故意闹事,实乃有冤情。?[(.)]???#?#??()?()” 天子半个身子倚在扶手上,淡淡道:“你且道来。()?()” 高淮深深一揖,目光坚定,疾言厉色:“学生控告同考者兴阳张屯,顺地白弗二人科举舞弊。说来也是此二人得意忘形,自认胜券在握,是以聚会中大饮酒水,不成想竟是酒后吐真言。” “他们亲口道出利用飞鸟,狐裘夹带小炒,乃至带进贡院的碳火也内有乾坤。” 高淮一掀前摆跪地,他身后二人也同他一道儿跪下,高淮道:“陛下,春闱考卷何其机密之事,张白二人却轻易获得,学生认为他们绝非个例,定然还有人隐匿其中未被查出。” 说到此,高淮神色愤恨,激动不已:“陛下,学生三岁启蒙,此后勤念诗书笔耕不拙,只求今朝,以一身文艺报效陛下,报效朝廷。如今却被这起小人压下,学生就是死也不甘心。” “放肆!”申首辅怒声呵斥:“天子面前,岂容你口吐晦语…”他还欲再说,却被天子抬手阻止。 “朕知晓了。”天子敛着眉,转动手中的念珠平复心虚,少顷任命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全权处理此事。 高淮张口欲言,然而大内侍一甩拂尘打断他,尖利的嗓音听不出情绪:“高举人,退下罢。” 高淮只得朝众人行礼,一路退出殿外,这才敢转身离去。 两名同伴低声道:“刚才内殿,竟不见一位皇子。” 另一人问:“二皇子会不会因此怨了我们。” 三人步行速度极快,窃窃私语,高淮皱眉冷道:“那你甘愿被不如你的人压下去?” 在春闱之前,高淮也对善待考生的二皇子颇有好感,但科举舞弊一事出来,高淮对二皇子的观感跌至谷底。 若二皇子知情,上位者昏聩,实属国家之祸。 若二皇子不知情,无能之辈偏安一隅做一闲散王爷也就罢了,为一国之君必是于国不利。 三人步履匆匆出了宫门,与其他人汇合:“陛下已经派大理寺卿和兵部尚书共同处理此事,我相信陛下一定还我们一个公道。” 众人义愤填膺:“必然要将作弊者革除功名,流放千里,方能解我等之恨。” 提及作弊的二人,高淮忽然惊道:“那二人呢?” “…在…在客栈里关着……” 高淮脸色大变,带着一干人急速往客栈赶,然而雅间内空空如也,地上只有断掉的绳子,哪还有作弊者。 其他人宽慰道:“不慌,朝廷发了告示,饶是那二人逃至天涯海角也躲不过。” “对,没错!”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群考生将客栈挤得满满当当,掌柜和伙计都躲到了柜台下,下一刻却被人拎出,高淮牙关紧咬:“是不是你们携助那二人离开。” “冤枉冤枉啊举人老爷,小老儿哪敢包庇祸害,小老儿今日一直在柜台忙活,连陌生面孔都没瞧过。” 几名举人上前拉住高淮:“高兄莫要忧心,以朝廷之力,定能将此事办妥。” 高淮嘴唇蠕动,面对众人不解的目光,他恨恨道:“那二人活着还能定罪,若是死了,岂不是成了无头悬案。”那他这个敲登闻鼓的考生也变成寻衅滋事者。 有理也没理了。 众人静默,一时间众考生发动各自人脉网,聚力追查张白二人。 外面发生的事宜也传进杜长兰的住处,小院里众人面面相觑。 崔遥迟疑道:“如果外面的传言是真的,那这次春闱成绩就做不得真,是不是要重考一次?”他眼里渐渐生起光亮,可想到春闱考试难度,就算重考他也考不上,不免沮丧。 一重风过,院里的秋千被吹的来回摇晃,杜蕴看了一眼他爹。 杜长兰摇头道:“春闱题量不浅,饶是重考,出题也来不及。按照历史来看,很有可能会精简题量,一场取仕。”但如果天子执意不允,那他们只能作罢,待三年后再考。 在强权之下,他们这群考生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大。 杜长兰现在在赌,赌天子年纪大了,赌天子此番又摔了一跤,病痛会令人脆弱恐惧,而在现有势力中,为朝廷注入新鲜血液,无疑是改变局势最快捷最光明正大的法子。 但杜长兰并未接触过天子,甚至也未近距离接触朝中大臣,他只能根据自己收集的信息揣摩分析。 或许天子不是恋权之人,或许天子早有中意的继承人,或许天子并未对现有局势不满…. 但杜长兰更倾向于前者,他有七成把握天子会精简取仕。若他猜测错误,大不了之后三年在上京寻个活计,买座院子也使得。 人哪能把自己困死。 听闻杜长兰的话,崔遥有些高兴,“如果天子一场取仕就好了,题量少,或许我就答上了。不瞒你们,我此次上京又去白雀庙求了一签,与我之前秋闱前的签语类似,说不得我能捞个孙山呢。” 梦想总是要有嘛。 作者有话要说 注:“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事同而功异,何也?”——出自苏轼所出策论题。 感谢在2023-10-1121:03:14~2023-10-1123: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745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