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棋后,杜长兰起身告辞,杜蕴也拱了拱小手,声音里还带着稚嫩:“奉若伯伯再见。” 严奉若点点头。 小孩儿退后三步,这才转身牵住他爹的手离开,然而行至门处他爹却停下,杜蕴听见他爹的声音:“我瞧奉若兄与严先生,眉宇间似有相似。” 严奉若慢吞吞收捡棋子:“若长兰是指兴平镇严氏学堂的严先生,那我与他却是颇有关联。” “关联?”杜蕴眨了眨眼,下意识道:“奉若伯伯姓严,严老先生也姓严,好巧……”声音戛然而止。 严奉若将最后一颗棋子丢进棋盒,“严氏学堂的严秀才,正是家父。” 小孩儿不敢置信的瞪圆眼,看着眼前清冷却病弱的美青年,回忆记忆里严肃板正的严秀才,这怎么会…会是父子? 杜长兰摇头笑道,“枉我自诩会看人,却连如此浅显的关联都看不出。” 杜蕴张了张嘴,心说他也没看出来,这怎么看的出来! 杜长兰也是同严奉若接触几次才有猜测,学堂里只见严秀才,却不见严秀才的妻儿。杜长兰直觉内里有缘由,可又不愿探先生和好友的隐私。 还不如大大方方挑明了。 严奉若吩咐小童:“茶凉了,你去厨下烧壶热水来。” 小童犹豫,严奉若道:“去罢。” 待小童行远了,严奉若才低低轻轻道:“我娘出自本地望族——李氏,她自小习文,腹有诗书又生的明艳动人。及笄之年,上门提亲者有十数家。然而同年夏日,我外祖母染了风寒,一病不起竟去了,我娘为母守孝三年。” “原有的婚事耽搁了,她郁郁之下出门踏青偶遇我爹,彼此一见钟情,我外祖父虽觉我爹家境清贫,年岁略长我娘,但未及而立便考取秀才功名,是个进取的,遂允了二人婚事。” 若如此,该是一场美满姻缘,但现实总是充满了俗气的油盐酱醋茶和鸡零狗碎。 李氏喜诗文,喜山水美景,是一个心怀浪漫的女子,严秀才也是因此被吸引。 李氏不主张头悬梁锥刺股,她认为念书该是松弛有度,莫将人紧坏了。所以每逢半月她拉着严秀才出游踏青,吟诗作对,两人蜜里调油,犹如一对恩爱鸳鸯。 但严母一心想让儿子继续考取功名,认为李氏移了儿子性情,婆媳矛盾愈大。 终于,有一日爆发了。 严秀才的侄子偷进李氏屋中,叫李氏抓个正着,侄子心虚之下,大叫李氏打他。家中一顿大吵,严秀才左右劝不住,严母一气之下回乡,却不料途中大雨,严母丧命。 一应严氏亲众指责李氏不孝不悌,枉为人媳,逼迫严秀才休妻,还有人欲上告。 严秀才独自挡住一切,与李氏和离,然而那时李氏已有三月身孕。 李氏愧疚婆母的死亡,郁郁寡欢,怀孕不足七月生下儿子,撒手人寰,临终前她亲自为儿子取名严奉若。 严秀才收到李氏的信件赶来,终究没来得及见李氏最后一面。他痛苦之下想将儿子带回去,被李 父阻了。 既已和离, 便无甚关系。 严秀才退让妥协, 换来定期看望儿子, 后来他也继续科考, 却无寸进,于是在镇上办了一家学堂。 “我娘并不怨我爹。”严奉若叹道:“她在孕期写了很多信,藏在府里各处,有些叫我舅舅找到就收拣了,有些让我误打误撞找到了。那些字里行间,都是她同我爹恩爱的过往。” 严秀才年轻时并非如今这般严肃板正,反而有些愣头青,却有别样的热忱,很讨李氏的喜欢。但也正是这样的性子,夹在婆媳之间,严秀才很难处理妥当。 后来严奉若私下去寻过严秀才,父子二人去李氏墓前祭拜,严秀才静立许久,也不知是后悔还是旁的。 这些年,严奉若的外祖父也故去了。他养在他舅舅身边,只是身子不好,便来庙里小住。 严奉若讲完往事,小童也提着热水回来,不给杜长兰他们开口的机会,严奉若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要下山就快些罢,省得误时辰。” 杜长兰颔首,抱着恍恍惚惚的儿子离开了。凉凉的山风掠过耳畔,小孩儿耳边似乎还回响他奉若伯伯清凌凌的声音。 他仰起小脸望着他爹,下一刻紧紧抱住杜长兰的脖子。 杜长兰驻足:“怎么了?” 杜蕴软软靠在他爹肩头:“我好喜欢爹,喜欢娘一样喜欢爹。” 忽然身侧草丛一阵异动,杜长兰抱着儿子迅速退开,黑影飞来,一条健壮的大黑狗咬着兔子朝杜长兰晃尾巴。 杜蕴又惊又喜:“大黑,你好能干啊。” 大黑的尾巴摇的更欢了,杜长兰无奈:“佛门净地,你…” 他话没说完,大黑身子一扭,直冲山下而去,杜长兰嘴角抽抽:这狗成精了罢?! 他们乘坐牛车回县,刚进县门儿就被崔遥叫住:“这儿呢这儿呢。” 他大跑过话,却见大黑口衔一只山蹦子,顿时比出大拇指:“可以啊大黑,厉害!” 崔遥蹲下呼噜大黑脑袋,狗尾巴都快转成风火轮了。 狗就是很厉害,狗不但能捉老鼠山雀,还能逮兔子,快夸狗,多夸夸狗。 一滴一滴涎水顺着兔毛落地。杜长兰撇开脸,眼不见为净。这只兔子绝对不准进锅。 崔遥狠狠揉了一把大狗,才道:“你们怎么去这么久,快些,我在酒楼定了席面。” 杜长兰他们进入酒楼,崔遥叫伙计将兔子处理了,杜长兰忙道:“烤个六成熟,些微撒盐即可。给狗吃。” 伙计:“啊?” 狗吃这么好? 杜长兰仿佛知道伙计心声,“那只兔子是狗逮的,自然给狗吃。” 伙计赶紧应是,再不敢腹诽。大黑骄傲的昂着脑袋,跟着大小主人上二楼雅间。 其他人已经在了,成忱换下一身长衫,穿上劲装,整个人显得很利落。 他笑道:“你们来了,我们刚点了一壶毛尖和两串冰糖葫芦。正正好。” 成忱一扫之前的萎靡和颓势,起身对杜长兰抱拳:“长兰,多谢你为我指了一条明路。” 他本以为他后半辈子都在柴米油盐中度过,没想到竟然还有翻身机会。 杜长兰建议他去考武举。 崔大兄帮他寻了两本基础兵书,成忱彻夜未眠阅看,虽然仍有不明之处,但他不再觉得痛苦枯燥,反而会单独摘抄句子,拿去问旁人。 然,穷文富武。若走武举人的路子,花费就多了,成家的家底远不及崔家,很难支撑。 杜长兰不甚在意:“想那么多干嘛,先练呗。活人还能被憋死啊。” 至此,成忱最后一丝犹豫也无了。 他这么年轻,有的是劲儿和精力,往前冲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9-1321:42:18~2023-09-1323:5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2882805瓶;山今先生2瓶;紫、烟花落尽、38067308、曾曾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