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酆山在北方癸地,此山上参碧落,下入风泉,周回三万里,高二千六百里。 其山有洞宫,为鬼神之都,名唤【酆都】,北阴酆都大帝、罗酆六天、十殿阎罗皆在其中,下辖十八层地狱,主考罚罪魂之所。 苏砚顺着黄泉路一直前行,终于来到此处。 抬头遥遥望去,眼前是一座高大雄伟的深黑色巨城,上不见城头,只见乌云遮天;左右不见城墙边际,只见古老石墙蜿蜒连绵。 城下设有十二城门,正对着黄泉路的大门上,赫然有鬼门关三个血红色大字。 喝过孟婆汤的亡魂们大都浑浑噩噩,正在城门口排队入城,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阴差们都少了许多。 苏砚趁此机会,将一个打呵欠的马面阴卒掳走,他还是希望摸清楚情况之后再入城。 经过一番“亲切友好”的沟通之后,马面战战兢兢地点头,开始回答苏砚的提问:“苏文远苏将军,那在我们地府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小的自然听说过。” “这位苏将军是近百年内才崛起的新人,还是秦广王殿下大力提拔起来的,听说他在阳间也是个声名显赫的大将,曾南征北战,终结了两朝分裂的局面,立下赫赫战功。” “由于一上来就被授予高位,一开始麾下各部还不太服气,认为咱们这阴间的规矩和阳间不一样,他姓苏的在阳世名气再大,现在不还是个死人?” “但是后来,苏将军就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他带兵三入三出鬼域,斩获无数幽冥鬼物,还干掉了个好几个棘手的九幽鬼王,击伤了一位鬼帝,一时间四野鬼物皆惧其威,纷纷退避三舍。” “对外如此,对内在十殿阎罗私下的较量里,苏将军也是战无不胜。” “在五十年前那场盛宴上,转轮王提出十殿演武,开玩笑说:要决出十殿 “说者有无心咱们不知道,但听者绝对是有意的,最后一番明刀明枪的比试下来,酆都城都被打塌了一角,其他九殿之将,竟无一人是苏文远的敌手。” “自此之后,苏将军就号称是咱们阴间这地界的勇猛 “立下大功之后,他还娶了蒋王爷的独生女儿,身兼【罚恶司】判官之职,一下子成了地府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听说这些年来,其他王爷多有想拉拢苏将军过去的,但是苏将军感念蒋王爷提拔之恩,再加上也舍不下妻儿家人,因此还是一一婉拒。” 苏砚听到这里有些感叹,什么叫“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啊?这就是了。 现今大楚民间,还在流传苏文远昔年带兵如神的英勇事迹,没想到他死后到了阴间,名头也是一样响亮。 至于蒋王爷,这个苏砚倒听得懂是谁,秦广王只是个职位,人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叫蒋歆。 二殿楚江王好像叫厉温,其余各殿皆有人名,这些道书上都有写的,除非这些年来个别位置换人了,才会出现名字对不上的情况。 既然苏文远娶了秦广王的女儿,那么苏砚大胆猜测,这位蒋大小姐应该就是他的奶奶了。 昔年由于仙界消失,地府失去上头管辖,各项管理方面松懈了不少,这位蒋小姐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偷偷转世跑去人间界游历。 结果青春少艾的蒋小姐,碰上了彼时名震天下的大将军,两人对上了眼,情投意合,欲断难断,最后终究还是成了亲,生了娃。 蒋小姐在人间能待的时间有限,生娃之后就便早早去世,等后来苏文远死后下到地府,两人才得以团圆重逢。 想来秦广王一开始,看这小子也未必有多顺眼,但是拗不过自家女儿一力劝说,这才开始大力提拔他。 还好苏文远也争气,他迅速适应了死后的环境,再次以其成名的《极战诀》横扫四方,这才名正言顺地再成了一次亲,抱得美人归。 按这么算的话,苏砚那位被大楚皇叔害死的可怜老爹,死后应该也和父母团聚了,还有他那郁郁而终的娘亲也是一样。 就是不知道这两位投胎了没有,还是也在地府混了个职位? 想到这里,苏砚继续问道:“苏将军可有子女儿媳?” 马面连连点头,“有,有个儿子现是六案功曹之一,这位倒是从底层刀笔吏开始做起的,没有靠他父亲的余荫。” 苏砚思索了下,“我想见见苏将军,你说用什么方式比较好?上去苏府叫门吗?” “这个.”马面犹豫了一下,他拱手道:“敢问大人您是什么身份?” 由于苏砚在破入 因此马面大胆猜测,这位应该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说是从上界来的仙人他都信。 苏砚笑了笑,“我说我是天庭派来巡视阴曹地府的上界真仙,你信不信?” 马面连连点头,一副“我信”的样子,但他的表情又有些疑惑,“按理来说,钦差仙人您应该询问我,这些年来各殿阎罗有无渎职、有无贪赃枉法才对,为什么净打听苏家的事?” “因为我是转世的谪仙人,并非以仙身直接下界;刚好,我这一世投胎成为了苏家的子嗣,既然下来阴间巡视一趟,自然要先打听打听自家人的情况。” “我相信有这层关系在,他们会给我好好介绍,地府这些年来失去天庭管辖,具体都有哪些人做了哪些坏事;以及各殿阎罗是否存在不守天规,耽于享乐的情况;更甚者,是否有自立山头,彻底脱离天庭掌控的想法。” “这可比我到处去打听有用多了,哦对了,这可是个大秘密,你千万不能泄露出去。”苏砚脸带笑意,模样不甚认真地叮嘱道。 马面立刻死死捂住嘴巴,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生怕苏砚杀他灭口。 “好了,说回正题,苏府在城中哪个位置?” 马面当即详细以告,就连现在这个点,苏家父子应该在哪里当差,都说得清清楚楚。 苏砚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马面一晃神,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而且周围的同僚们,好像没发现他走丢了一段时间,他主动上前发问,还换来了一句“伱有病吧?” 这让马面更加疑惑,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在做白日梦? 鬼门关的守卫不甚森严,或者说防的不是活人,苏砚隐身进去之时,并没有触发挂在城头上的照鬼镜,所以十分顺利。 城中倒是挺热闹,除开被押来送往的亡魂队伍之外,这里过往的行人、小贩、车夫、差役都是阴魂,甚至不乏有夜叉、魑魅、日夜游神、黑白无常等各种奇奇怪怪的鬼怪。 除此之外,其余的看起来倒是和阳世城池差不多,照样有卖货的,开茶铺的,开酒楼、书肆的,甚至连青楼都有,叫【销魂窟】。 苏砚自然没心思去试一试,阴间的青楼是个什么服务,头牌又有哪些艳鬼,径直往城北而去。 不多时后,苏砚就到了阴间的苏府门口,这里竟和阳间那个苏府长得一模一样。 苏砚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犹豫了一下,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情吧。 还有就是,苏砚面对那些素未谋面的“家人”实在有些尴尬。 算了,就当做去看看老夫人吧 苏府的门房,是一个脸色苍白,面目呆板的老人,脸上还有一块块尸斑。 苏砚与他说要拜见老夫人,结果这老人却摇摇头,浑浊的眼珠子里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府上没有老夫人。” 苏砚一愣就反应过来,“我找陈芳,昔年她做过苏将军身边的丫鬟,还跟随他从军过。” 老人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表情这才有少许变化,“你是?” 苏砚笑了笑,“我是她孙子,来看看她。” 老人眼神有些古怪,然后才道:“你等一下。” 他转身刚要进去通报,苏砚忽然想起什么,“阿叔,你认识钟言吗?我平常都叫他言叔。” 之所以有此一问,主要是苏砚觉得这两人之间存在某种相似性,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是笔直的,像是当过兵。 老人身子一震,再次转过身来,用吃惊的神色看向苏砚,“我,他,我们是军中的手足.你,你是老将军的孙子?!” 他一下子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表情瞬间变得生动活泼,连忙上前来拉住苏砚的手;但是他的喜色还维持不到一瞬,旋即又黯淡了下去,“你,你也下来了啊,这么年轻,还没生娃吧?” 苏砚有些好笑,“没呢,带我进去吧。” 老人连连点头,拉住他的手就往里走,口中还不时询问,像是对待亲切的晚辈一样。 在苏某人入府之时,酆都城遥远的另一边,子夜门却发生了一场混乱。 此门少有人来往,看守的兵力也不多,自号【酆都兵马大元帅】的赵燕儿,抢了匹苍炎鬼马,带领一众从黑牢中解放出来的妖魔鬼怪,硬生生打出了城门,直入鬼域,扬长而去,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另一边厢,马面押解这一批亡魂入城之后,交差放衙。 但是他越琢磨,越觉得之前并不是在做梦,因此和几个同僚们去喝酒的时候,顺嘴就将这事儿拿出来说了说。 结果同僚们一个个拍桌子大笑,搞得马面很没有面子,一再坚持他真的见到了来巡视地府的仙人,还活灵活现描述各种细节。 不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很快的,销魂窟里的老鸨,就收到了底下姑娘们递出来的消息。 这老鸨却不是个寻常人物,她是九殿平等王,陆王爷手底下的人,平日能接触到不少地府中高层,颇有些见识。 她一看这份情报顿时十分重视,因为在仙界彻底失去联络之前,天庭那边是真的会派上界真仙下来地府巡视的。 主要工作是听十殿阎王各述其职;再随机抽查翻阅,历年积累下来的判案卷宗,看看有无错漏、误判。 再严格一点的话,还会盘点地府死魂人数,抽查在各个地狱里服刑的罪魂人数,一个对不上的话,那这事儿就可大可小了。 因此各殿阎王爷们,每逢仙人下界巡查都紧张万分,对仙使那叫一个招待妥帖,毕恭毕敬,就怕被撸掉乌纱帽,甚至要下狱受罚。 最让他们难受的是,这个巡查的时间是不固定的,百年一次也有;百五十年一次也有;二百余年一次也有,天庭那边美其名曰:防止舞弊。 也就是说,若是时间固定的话,每到巡查之时,阎王爷们就会提前做好表面功夫,不利于反映出地府的真实情况。 现在距离仙界消失,已经约莫一千二百年过去,前头那几百年,各殿阎王还不敢放松,但是等确认天庭真的出事之后,他们就开始“胡作非为”了。 当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他们还是不敢乱来的,尤其是关系到六道轮回之事;毕竟十殿之间彼此牵扯、监督,从来都不是谁的一言堂。 至于不涉及原则的问题嘛,那大伙儿谁也别说谁,除了少数几位明哲保身的王爷,其他人都有“案底”,无非是事大事小的问题,都不怎么经得起查。 这老鸨手中的情报来源,还有一部分是涉及到阳间的,她知道人间界近些年来,似乎真出了一个谪仙人,好像也是姓苏的,该不会就是这位吧?? 想到这里,她愈发紧张,急急忙忙唤来一只九头鬼车鸟,将纸条卷起,塞入竹筒中,再交由它吞落肚里,径直往陆王爷那边飞去。 想也知道,这位平等王的底子也不干净,因此此事务必及时让他知晓。 紧接着,老鸨又秘密吩咐来贴身的丫鬟,让她去某处密告某人云云。 不错,这销魂窟的老板娘是个双面反间,同时打两份工,因此这事儿还得让六殿卞城王知道。 有一个管不住自己嘴的马面,再加上一个忠于职守的青楼老板娘,于是上界真仙下来阴司巡查之事,很快就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