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皆定,苏砚终于开始履行自己作为“仙使”的职责,他先前往城中天子殿,召见了十殿阎罗。 本来这天子殿,应该是酆都大帝的办公之所,但是因为这个位置已经空悬数千年了,所以此地蒙尘已久;平时各殿阎罗也不敢僭越,只有在上界真仙下来巡查之时,才会开放此殿。 作为天子殿久违的“临时主人”,苏砚此刻当然是坐在上首处的冥玉龙椅上。 他轻轻击掌,殿外等候的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十殿阎罗有序进殿。 他们头戴高冠冕旒,手持玉笏,身穿或黑、或蓝、或红、或白各色袍服;容貌或正气、或威武、是黑脸、或青面,望之皆有威严之相。 一进入殿中,众阎王就齐齐向上首处俯身做拜,“十殿阎罗,参见巡查仙使!” 苏砚微微颔首,他行事十分干脆利索,吩咐众人起身后也不多问,直接道:“诸殿阎王,按顺序一一自行述职。” “每当有一位述职之时,其余九位旁听,若是发现有谎报、错漏之处,可举手示意,出声质疑。” 这话一出,各殿阎罗大多紧张了起来,也只有秦广王提前得到女儿透了点底,所以不是很慌。 众人有些诧异,这也太走过场了吧?按照以往的惯例,仙使哪怕是敷衍塞责,好歹也会逐个发问一番,每当这种时候,各殿阎罗都是掏空心思小心回答,生怕犯错。 “多的我就不说了,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已经过去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得不说,这位厉王爷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他这次算是大大得罪了仙使,只希望对方不要太过苛责;要不是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害怕被罪加一等,他都想行贿了。 这让楚江王有些懵逼地退了下去,甚至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坦白策略”。 首当其冲的楚江王浑身一颤,他能听得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仙界即将归来,天庭也会重现,到时候他们这帮王爷,天高皇帝远的好日子也要结束了。 像楚江王等人,其实是有机会揪他小辫子的,但是考虑到秦广王和仙使有亲戚关系,而且接下来自己也要述职,现在树敌不是自找麻烦吗?因此他们还是选择乖乖闭嘴。 虽然苏砚的语气听不出一丁点怒意,反而淡然从容,但是其中自带着一股无形的杀气,让殿中心虚之人听得噤若寒蝉。 “但是从今往后,若是还有谁敢藐视天庭法规,那么等待他的,绝不仅仅只是摘落乌纱帽那么简单。” 接下来,除了少数一两个清廉持正,本身就做得无可挑剔的阎王,比如 无非就是,这些年来判多了多少案、处理了多少亡魂基本上可以说是照本宣科,没什么新意;当然,其中也有自我批评的环节,但大都是不痛不痒那种。 “不过既然我都来到了此处,现状就不会维持太久,这一点相信你们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吧?”苏砚这一番话,就稍微带上了一点警告的冷意。 “你们应该很疑惑,为什么时隔一千多年的重要巡查,我没有锱铢必较,反而选择轻轻放下。” 其他阎王纷纷竖起耳朵静听,这也是他们心中最关切的事之一。 是因为秦广王算是苏砚的曾外公的缘故? 楚江王也没时间细想,前者一退,他就得上前述职了。 “此事不该你们知晓,无需多问。” 苏砚听完后什么都没问,只是喊道:“下一个。” 其他人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由得暗骂道:老狐狸!关系户! 作为 孰料他战战兢兢地背完腹稿之后,苏砚看都不看他,“下一个。” 相对于秦广王,楚江王的述职就显得“真诚”得多,虽然也是抓小放大,但还是承认了好几個算得上污点的错误,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弥补,甘愿受罚。 十殿阎罗各自对视了一下,最终还是楚江王仗着自己和仙使比较“熟”,鼓起勇气上前,他先拜了一拜才道:“敢问仙使,仙界这些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让他们心中惊喜的同时,又有些疑惑不解,为什么这次仙使会这么好说话? 就在疑惑之时,他们就见到苏仙人平静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沉默片刻后,十殿阎罗齐声拱手回应:“属下明白!” 苏砚见此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没那么多闲功夫,去慢慢计较各殿功过;但是既然身处在这个位置上,他也不能一味纵容,免得这帮人以后变本加厉,所以适当敲打还是有必要的。 其实秦广王昨天就和苏砚私下交过底了,这帮阎王爷心里还是有点逼数的,在有同僚互相监督的前提下,他们这些年来虽有小错,但都是些不涉及原则的问题,就此放过也没什么。 而且真要论起来,秦广王的女儿,苏砚的奶奶,那位蒋依依大小姐偷偷转生去人间的事,反而性质比较严重。 苏砚想较真的话,就得先拿自己人开刀,否则如何能服众? 按现在这么处理,已经算是相对不错的方式了。 既然定下了基调,那么接下来翻阅卷宗、巡视地府各个岗位、抽查地狱服刑人数之类的事,苏砚基本就是陪着十殿阎罗走个过场。 当然,底下那些人可不知道,不管是中高层官吏,还是底层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一个个都铆足了劲迎接仙使巡查,生怕犯了点什么错误,事后被顶头上司治罪。 苏砚一番巡视下来,感觉自己还是颇受欢迎的,无论去到何处,都能迎接到敬畏的目光。 这体验倒是有些新奇,还好没什么人跑出来拦驾、告御状之类的,不然苏砚还真不能坐视不理。 其实在翻阅卷宗的时候,仙使就应该看一看生死簿的,或者说这本簿子,就是整个阴司地府最重要的卷宗。 但是苏砚刻意忽略了这一环,哪怕十殿阎罗提醒,他也只说压到最后再来。 这让原本已经放下心的王爷们,心中又笼上了一丝不安,不会留到最后再发难吧?可这是生死簿啊!他们怎么敢动这东西的主意,哪怕要发难也不能无中生有吧 抱着这样的疑惑,十殿阎罗终于陪同仙使巡查完各处,重新回到天子殿中。 苏砚依旧高坐上首处,他神色平静道:“将生死簿呈上来吧。” 此事十殿阎罗早有准备,秦广王凭空一摄,就从虚无中抓出一本黑色封皮,以血红文字,从上到下书写着【生死簿】三个大字的古旧书籍。 他亲自将此簿呈到苏砚面前,态度还是十分敬重的。 实际上,就连秦广王都不太明白苏砚的用意,虽然昨天见面的时候,这位外曾孙有说过要看生死簿,他还以为就是走个流程,也没多问。 苏砚这也是不希望秦广王太过难办,毕竟对方现在是地府的阎王爷,其他事情可以妥协,但是这改生死簿,已经关系到了他的职责问题。 他答应,是严重的渎职;不答应,又有些伤害自家人感情。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他陷入两难抉择,到时候和其他同僚一起站队就行,大家同意就同意,大家反对就跟着反对。 终于要开始正戏,苏砚内心还是有些期待的,他伸手接过这本书册,一上手就感觉分量比想象中要轻得多,几乎和寻常书籍没什么区别。 至于气息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气息?只是它似乎隐隐与遥远处的什么东西,有一种连接的关系。 苏砚随手翻开生死簿,可以看见目录页分有天、地、神、人、鬼、蠃、鳞、毛、羽、昆共十类生灵。 他点了一下人属,书页就哗啦啦自行翻动,跳到人属对应的页数。 这看似薄薄的一册书,上面却记载了无数生灵的姓名和阳寿,它的页数是无穷无尽的,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只是从外表上看不出而已。 看着眼前页数上的多个陌生人名,苏砚继续动手,虽然他以前没有翻阅过生死簿的经验,但是想来操作逻辑不会太过复杂。 想了想,苏砚一边在心中默念【赵燕儿】,一边用手指在生死簿上默写这个名字。 果然,书页继续翻动,最后当它停下来之时,苏砚面前的这一页全是赵燕儿,他连续翻了好几页,结果全是一模一样的名字。 这让苏砚有些头疼,重名的人这么多的吗?? 他试着触碰其中一个人名,随即其他人名立刻消失,被选中的这一个放大,同时书页右上角出现一个编号:魂字七十六万九千一百一十四号。 在【赵燕儿】三个字下方,还出现了一行信息:人族,该寿六十岁,善终。 那这个肯定不是苏砚想找的燕儿,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向十殿阎罗发问,那很容易暴露出他是个假仙使的问题。 苏砚继续在生死簿上默写,赵燕儿,父亲名赵北固,修士,出身自青城宫。 多加了这几个筛选条件,生死簿继续翻动了十几页,然后其中一个名字自行放大,信息如下: 赵燕儿,魂字十万三千三百六十一号,人族,该寿三十六岁,为情而死。 说实话,看到“为情而死”这四个字,苏砚心中仍然有一种下意识的刺痛感,就仿佛回到了燕儿死在他怀中的那一刻.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正要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笔,饱掭浓墨,更改生死簿,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因此苏砚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他疑惑地翻了好几页,似乎没什么不对;于是他又试了试寻找自己的名字,结果居然找不到!! 是的,虽然这本生死簿上有无数个同名的苏砚,但没有一个是和他的信息对得上的。 这让苏砚心中大为震惊,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自己的来历过于特殊,又或者是大势至暗中隐藏了天机,所以导致生死簿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还是因为这本生死簿根本就是假的! 想到这里,苏砚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他毫不犹豫将仙瞳完全开启,眼中射出三尺神光,仔仔细细、由内到外地审视了一遍这本书。 十殿阎罗见到这一幕,顿时更加紧张,这又是怎么了?? 仔细看完之后,苏砚放下手中的生死簿,用冷漠的目光看向下首众人,“这不是原本,你们就拿这个来糊弄我?” 是的,现在他面前这本生死簿,也不能说是假的,它和真正的生死簿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但它只是一本【副本】。 相当于真正的生死簿,授权了它九成九以上的内容,通常情况下,查阅副本和查阅原本没什么区别,因为两者的信息是实时互通的。 但是有一些极其特殊的信息,只能在原本上获取;而且你想修改副本的话,随你怎么瞎鸡儿改,反正一合上就会复原,根本无法真正影响到原本,更别说影响到冥冥中的幽冥法则了。 见仙使不满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十殿阎罗都有些错愕,秦广王还未说话,楚江王就站出来讨好解释:“启禀仙使大人,以我们十殿阎罗的权限,只能调用副本。” “而且过往仙使下界巡查之时,一般也是查阅副本,并不会去特意调出原本。” 苏砚内心有些错愕,原来地府对生死簿的管理这么严格的吗?他记得以前看《西游记》的时候没这么复杂啊! 好吧,西游记和现在自己身处的世界并不是一回事;而且猴哥那边的地府,生死簿不止一本,而是“五六簿文书并十类簿子”,不一样很正常。 苏砚想了想道:“因为一些特殊缘故,我现在需要调出原本查阅。” 不料苏砚还没编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呢,十殿阎罗就齐齐摇头,“没有法子。” 这让他心中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