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 他就像祁连山顶的雪(一……
自从刘彻提到江陵月起,霍去病就一直抱臂不语。 直到被刘彻点了名字,他舍得才转过头来:“陛下自己想召江女医入宫奏对,何故非要拿臣做筏子?” 他竟然毫不客气地呛了刘彻一句! 这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可想象的。然而,另外两个人竟似司空见惯一般。 刘彻连一丝怒色也无,只指着他朝卫青控诉道:“仲卿你瞧,朕好心好意地帮去病,这小子却一点儿也不领情。” “咳……”卫青以拳抵唇,笑意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思量了片刻,还是为外甥说了句公道话:“陛下哪里意在帮去病呢?您分明是在打趣他呢。” 每当去病在就要提一次,任谁来也受不了。 陛下,您是活该被怼啊。 “谁让这小子明明对人上了心,却还是……”刘彻小声嘟囔了一句。然而顶着霍去病的视线,还是改了口:“朕还不是为了去病的终身大事着急么?” 他找到了个好借口,反而理直气壮了起领他的情了。” “便是我不去请舅舅,这件事她也能处理得很好。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她知道?” 说到底,不过是他私心放不下而已。 “你啊你,可真是……”刘彻一刹生出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挥了挥手无奈道:“罢了,以后怎样都由你,朕不再插手了就是。” 他算是看出来了。 去病的所作所为,江陵月怕是至今不知他的心思。既然如此,他们局外人又有什么用呢? 霍去病无波无澜道:“多谢陛下。”但他的表情没有一丝谢意,让原本准备放他一马的刘彻牙根又痒起来了。 便在这时,卫青发出了灵魂拷问:“那还召不召江女医入宫奏对了?还是唤任安过是今天!” 卫青:“……” 霍去病:“……” 舅甥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相似的无奈:算了算了,陛下他都这么幼稚了,让让他怎么了?- 面试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每一个人都是心怀忐忑地进去,一脸怀疑人生地出来。而且抱着某种阴暗的心理,所有人都对面试的内容三缄其口,眼睁睁看着下一个无辜的人被问得满脸恍惚。 幸灾乐祸之余,几人也不免凑在一起对答案。就连社恐达人淳于阐也没经得住诱惑,默不作声地在一边竖耳细听。 廉丘:“诶,孕妇保大保小那一问,你们都是如何回答的?” 范公城说:“我认为是大人,你们呢?” 上官钦:“大人。” 元尤:“大人。” 李赞:“我也是大人……” 几个人对完了答案,都齐齐松了口气。他们的回答出奇地一致,应该就不会出错了。 这些医士们也不傻,自然能看得出来江陵月想考较的不是医术,而是他们的医德。而他们摸着自己的良心回答,怎么想都觉得该保大人。 但另外两题,大家的答案就有些不统一了。 “我回答的是让那囚犯去死,治我自己的病人,不知这……” “完了!我和李兄回答的恰恰相反!” 余下的几个人里,多数赞同该救治病人,也有人觉得不该因一己之私剥夺囚犯的生命。他们说出各自的观点后都有些不服,竟然开始激情辩论,险些吵了起来。 默默听着的淳于阐:“……” 他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以免波及自己。听着听着,却又蹙起了眉头——他也是认为该放过囚犯一方,是争辩中的少数派。 难道,他回答错了? 江女医会不会觉得他没有救人之心,不愿意让他当医校的先生呢? 与此同时,霍光也有相似的疑惑。 最后一位面试者走出之后,他忍不住低声问道:“陵月,究竟什么回答才算是正解呢?” 他刚才听到了每个人的答案。它们都各不相同,但细品下来竟然都有些道理。可把霍光纠结坏了。 “嗯?” 江陵月扭头就见霍光纠结万分的模样,莞尔一笑道:“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啊,只要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即可。” “啊?”霍光睁大了眼睛,愕然不已。 没有……正确答案? “哦对,除了这个。” 江陵月指了指竹简上最后一道题:“如果有人觉得该放弃大人保孩子,那就和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也幸好医生里没有不可理喻的人。所有人都坚定地认为该保大人。这让江陵月很是欣慰。 至于剩下的两个问题,都是知名“电车难题”的变体。后世的人都吵得不可开交,何况儒学初立、黄老未褪、思想芜杂的现在? “只要在他们的回答中,我能听出来对生命的敬畏就好。” 霍光的面上出现一丝震动:“对生命的敬畏……” 江陵月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解释。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命不如草芥,或许许多人自己都那么想的。天灾、赋税、徭役、人上人的倾轧……任何灾祸都可能把蒲草般荏弱的性命轻易摧折。 但她仍然期望,至少治病救人的医生们,会把一条条生命当一回事吧? 好在,这些人都没让她失望。 便在这时,任安突然道:“江女医这‘面试’设计得极其巧妙,在下赞叹不已。” 他自从询问过能否旁观后就一言不发,存在感低得像个透明人。江陵月和霍光都不知不觉地忘了他的存在。 现在他突然出声,倒让他俩齐齐一惊。 “哪有任……少卿你说得那么好?”江陵月不知道该怎么叫任安,干脆以他的字称呼。 “我还犯了不少低级错误,竟然没料到识字的问题,这下不得不一个人一个人地问过去。也幸好总共只有七个人,要是有七十个,恐怕问到太阳下山、我口吐白沫都问不完。” 任安听她自谦之语也觉有趣,不觉莞尔一笑。旋即他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回头大将军问起此事,不知在下可否如实禀报?” “没事的,你随便说!”江陵月说。 毕竟人家是来给人撑场子的,她又没什么要保密的内容。 任安笑着拱手:“多谢江女医。”虽然这一次他是奉大将军之命前些什么,外间门却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两人都有些惊疑地回头,却发现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黄门大步走了进来:“江女医,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陛下?” 江陵月愕然:“陛下为什么要召我?” 那小黄门奇异地看了江陵月一眼,大约第一次见有人被陛下召见是这个反应的。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关于今日您举办面试一事,陛下有话要问。” “啊……”江陵月先是吃惊,旋即就感到一阵哭笑不得。先是卫青,然后是刘彻。怎么有种一点小事就招来联合国的感觉? 霍光很是高兴,连忙道:“陵月你快去吧,这儿一切有我呢。” “等等!”江陵月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阿光,你也随我一起入宫吧?毕竟面试这事你也是经手人之一啊。” 霍光为难道:“可是……陛下没召我啊。” 黄门也看着江陵月,满脸的欲言又止。 “没事的,你既是这事的经手人,又是军侯的亲弟弟。陛下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江陵月还求证般问黄门:“这两个身份足够阿光入宫么?” 黄门自从听见“军侯”二字就变换了脸色,此刻连忙道:“够的,自然够的。” “可是陵月……” 霍光虽然有些意动,还是踌躇了一番:“那这里怎么办呢?” “霍小郎,还是面圣之事要紧。若是两位不嫌弃,此地就由在下帮忙打理一番如何?” 两人齐齐回头,说话的人却是任安。 江陵月下意识就要点头,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少卿,今天真的是太麻烦你了。” “女医哪里的话,在下今日也收获良多。”任安说:“只是不知女医属意哪几位呢?” “他们都合格了。”江陵月说:“劳烦少卿你收集一下他们的地址,到时候我有什么安排会派人上门通知的。” “好。”任安说。- 交代好了面试事宜,江陵月和霍光随着黄门匆匆离去。 推门而出的一瞬间门,医士们不约而同向她望过来,一道道灼热的目光简直让她如芒在背。 见刘彻又不是什么好事。 江陵月心里悄悄吐槽道。 不过她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出去,说出去反而成了凡尔赛。多少人为了见刘彻一面绞尽脑汁,不惜抛费千金呢。 譬如霍光就十分不理解,他拧着眉纠结道:“陵月,你何必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偏要捎上我呢?” 江陵月叹了口气。 当然是为了弥补她带来的蝴蝶效应啊。 她和刘彻有点三观不合所以不愿见他,但霍光却是天生的政治家。他合该待在宫廷中、待在刘彻的身边,从这位人主的身上汲取许多的养分,成为那个“威震四海”的大司马大将军。 虽然现实已经不可更改,但让他在刘彻面前刷一刷脸,还是有必要的。 江陵月拍了拍霍光的肩:“加油吧。” 霍光:“?” 他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然而,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江陵月没头没尾的说话风格,他没有多问,而是乖乖地点头道:“好的。”- 虽是炎热的酷夏,但江陵月在进入宫殿的一瞬间门,只觉一阵凉意扑面而不出名字的香料,好闻得很。 江陵月感叹着刘彻的奢侈,一边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大口。片刻后,只觉肺腑的暑气尽散,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 “来了?” “回陛下,臣不仅来了,还带来了骠骑将军的弟弟。”江陵月扯了下霍光的袖子,让他上前拜见。 刘彻原有几分漫不经心,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霍光行礼叩拜的时候,他就一瞬不瞬打量着,末了问道:“这就是你那个弟弟?怎么从不带给朕见一见,还要让江女医带来?” 刘彻问的人,自然是霍去病。 “陛下今日不是见到了么?觉得如何?” 霍光一瞬间门绷紧了身子,衣摆上多了几道折痕。就连身边的江陵月都能明显察觉他的异样。 刘彻也不知看没看到,轻笑了一声:“朕觉得么?他不肖你,倒是颇有几分肖……仲卿。” 衣摆上的褶皱消失了。 江陵月侧目:刘彻大预言家啊。 后世还真觉得霍光和卫青的作风相类,都是行事谨慎、从不出错那一挂的。 即使名义上的舅甥并无血缘关系。 不过这无疑是个很高的评价。 卫青现在已经是汉武朝第一重臣,位在三公之上。岂不是说霍光的青云路也指日可待? 江陵月笑意宛然 ——霍光的事业线终于被她修复了不少。 她趁热打铁:“陛下召见我是不是想问面试事宜?不若让阿光分说如何?他也参与了全过程的。” 刘彻说:“可。” 正好让他瞧瞧,去病的弟弟成色如何。 霍光看了江陵月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把表现的机会推给自己。然而他到底是天生的政治家,不会矫情地来回谦让,而是抓准机会,争取给刘彻留下好印象。 他口齿清晰,叙述的口吻平静却不让人觉得无聊。即使提到太医令的刁难时也不疾不徐,殊无怒气流泻。 刘彻见了,不由暗暗点头。 是个可造之才。 霍光讲了约莫半炷香功夫,才缓声道:“……至于面试的内容,都是陵月想出来的。陛下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细问她。” 江陵月:“……?” 皮球,怎么被踢回来了? 刘彻自然看得出他们彼此的谦让之意。他也并不恼怒,反而觉得有意思。然而无人察觉之处,霍去病眼底微沉,不自觉捻了捻手指。 “江女医,那就你来讲讲吧。你到底问了他们什么问题,能把那一个个医士考得仰倒了?” 江陵月无法,只能将三个问题复述了一遍。 许是这些问题太过超前,殿中静默了一瞬 “……倒是有些意思。” 刘彻沉吟的片刻:“颇有些像名家之辩学。仲卿,你觉得呢?如果是你,你是会斩首,还是会留着那囚犯?” 卫青听了问题后就支着下巴陷入沉思。突然被刘彻点名他也不慌,徐徐道:“臣会选择杀了囚犯。” “不过,臣会问清这世间门还有没有他挂念的人。若是有,便留下一些财物聊做补偿。” “哦?” 刘彻挑了挑眉,似是对答案并不意外:“不愧是朕的大将军,果然是宅心仁厚。” 江陵月也觉得卫青的回答很符合他的人设。旋即,她就听见刘彻问道:“那去病呢?你是如何作想的?” 霍去病毫不迟疑:“我会杀了那囚犯。” “没有补偿?” “没有。” 霍去病顿了一下:“庆春,赏夏,罚秋,刑冬。*秋后问斩,本就是陛下的仁慈。早在他们判刑的那一刻,就该死了。” 他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却冷酷得近乎漠然,使人平白令人心生凛然之意。 江陵月身子微震了一下。 她印象中的霍去病,是功勋无双的帝国双璧,是早亡的军事天才。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对她很好的人。 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霍去病的殊荣是从何而,是家常便饭。 就像祁连山顶的雪,纯洁、无暇、高不可攀,但也……很危险。 自从刘彻提到江陵月起,霍去病就一直抱臂不语。 直到被刘彻点了名字,他舍得才转过头来:“陛下自己想召江女医入宫奏对,何故非要拿臣做筏子?” 他竟然毫不客气地呛了刘彻一句! 这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可想象的。然而,另外两个人竟似司空见惯一般。 刘彻连一丝怒色也无,只指着他朝卫青控诉道:“仲卿你瞧,朕好心好意地帮去病,这小子却一点儿也不领情。” “咳……”卫青以拳抵唇,笑意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思量了片刻,还是为外甥说了句公道话:“陛下哪里意在帮去病呢?您分明是在打趣他呢。” 每当去病在就要提一次,任谁来也受不了。 陛下,您是活该被怼啊。 “谁让这小子明明对人上了心,却还是……”刘彻小声嘟囔了一句。然而顶着霍去病的视线,还是改了口:“朕还不是为了去病的终身大事着急么?” 他找到了个好借口,反而理直气壮了起领他的情了。” “便是我不去请舅舅,这件事她也能处理得很好。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她知道?” 说到底,不过是他私心放不下而已。 “你啊你,可真是……”刘彻一刹生出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挥了挥手无奈道:“罢了,以后怎样都由你,朕不再插手了就是。” 他算是看出来了。 去病的所作所为,江陵月怕是至今不知他的心思。既然如此,他们局外人又有什么用呢? 霍去病无波无澜道:“多谢陛下。”但他的表情没有一丝谢意,让原本准备放他一马的刘彻牙根又痒起来了。 便在这时,卫青发出了灵魂拷问:“那还召不召江女医入宫奏对了?还是唤任安过是今天!” 卫青:“……” 霍去病:“……” 舅甥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相似的无奈:算了算了,陛下他都这么幼稚了,让让他怎么了?- 面试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每一个人都是心怀忐忑地进去,一脸怀疑人生地出来。而且抱着某种阴暗的心理,所有人都对面试的内容三缄其口,眼睁睁看着下一个无辜的人被问得满脸恍惚。 幸灾乐祸之余,几人也不免凑在一起对答案。就连社恐达人淳于阐也没经得住诱惑,默不作声地在一边竖耳细听。 廉丘:“诶,孕妇保大保小那一问,你们都是如何回答的?” 范公城说:“我认为是大人,你们呢?” 上官钦:“大人。” 元尤:“大人。” 李赞:“我也是大人……” 几个人对完了答案,都齐齐松了口气。他们的回答出奇地一致,应该就不会出错了。 这些医士们也不傻,自然能看得出来江陵月想考较的不是医术,而是他们的医德。而他们摸着自己的良心回答,怎么想都觉得该保大人。 但另外两题,大家的答案就有些不统一了。 “我回答的是让那囚犯去死,治我自己的病人,不知这……” “完了!我和李兄回答的恰恰相反!” 余下的几个人里,多数赞同该救治病人,也有人觉得不该因一己之私剥夺囚犯的生命。他们说出各自的观点后都有些不服,竟然开始激情辩论,险些吵了起来。 默默听着的淳于阐:“……” 他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以免波及自己。听着听着,却又蹙起了眉头——他也是认为该放过囚犯一方,是争辩中的少数派。 难道,他回答错了? 江女医会不会觉得他没有救人之心,不愿意让他当医校的先生呢? 与此同时,霍光也有相似的疑惑。 最后一位面试者走出之后,他忍不住低声问道:“陵月,究竟什么回答才算是正解呢?” 他刚才听到了每个人的答案。它们都各不相同,但细品下来竟然都有些道理。可把霍光纠结坏了。 “嗯?” 江陵月扭头就见霍光纠结万分的模样,莞尔一笑道:“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啊,只要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即可。” “啊?”霍光睁大了眼睛,愕然不已。 没有……正确答案? “哦对,除了这个。” 江陵月指了指竹简上最后一道题:“如果有人觉得该放弃大人保孩子,那就和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也幸好医生里没有不可理喻的人。所有人都坚定地认为该保大人。这让江陵月很是欣慰。 至于剩下的两个问题,都是知名“电车难题”的变体。后世的人都吵得不可开交,何况儒学初立、黄老未褪、思想芜杂的现在? “只要在他们的回答中,我能听出来对生命的敬畏就好。” 霍光的面上出现一丝震动:“对生命的敬畏……” 江陵月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解释。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命不如草芥,或许许多人自己都那么想的。天灾、赋税、徭役、人上人的倾轧……任何灾祸都可能把蒲草般荏弱的性命轻易摧折。 但她仍然期望,至少治病救人的医生们,会把一条条生命当一回事吧? 好在,这些人都没让她失望。 便在这时,任安突然道:“江女医这‘面试’设计得极其巧妙,在下赞叹不已。” 他自从询问过能否旁观后就一言不发,存在感低得像个透明人。江陵月和霍光都不知不觉地忘了他的存在。 现在他突然出声,倒让他俩齐齐一惊。 “哪有任……少卿你说得那么好?”江陵月不知道该怎么叫任安,干脆以他的字称呼。 “我还犯了不少低级错误,竟然没料到识字的问题,这下不得不一个人一个人地问过去。也幸好总共只有七个人,要是有七十个,恐怕问到太阳下山、我口吐白沫都问不完。” 任安听她自谦之语也觉有趣,不觉莞尔一笑。旋即他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回头大将军问起此事,不知在下可否如实禀报?” “没事的,你随便说!”江陵月说。 毕竟人家是来给人撑场子的,她又没什么要保密的内容。 任安笑着拱手:“多谢江女医。”虽然这一次他是奉大将军之命前些什么,外间门却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两人都有些惊疑地回头,却发现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黄门大步走了进来:“江女医,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陛下?” 江陵月愕然:“陛下为什么要召我?” 那小黄门奇异地看了江陵月一眼,大约第一次见有人被陛下召见是这个反应的。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关于今日您举办面试一事,陛下有话要问。” “啊……”江陵月先是吃惊,旋即就感到一阵哭笑不得。先是卫青,然后是刘彻。怎么有种一点小事就招来联合国的感觉? 霍光很是高兴,连忙道:“陵月你快去吧,这儿一切有我呢。” “等等!”江陵月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阿光,你也随我一起入宫吧?毕竟面试这事你也是经手人之一啊。” 霍光为难道:“可是……陛下没召我啊。” 黄门也看着江陵月,满脸的欲言又止。 “没事的,你既是这事的经手人,又是军侯的亲弟弟。陛下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江陵月还求证般问黄门:“这两个身份足够阿光入宫么?” 黄门自从听见“军侯”二字就变换了脸色,此刻连忙道:“够的,自然够的。” “可是陵月……” 霍光虽然有些意动,还是踌躇了一番:“那这里怎么办呢?” “霍小郎,还是面圣之事要紧。若是两位不嫌弃,此地就由在下帮忙打理一番如何?” 两人齐齐回头,说话的人却是任安。 江陵月下意识就要点头,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少卿,今天真的是太麻烦你了。” “女医哪里的话,在下今日也收获良多。”任安说:“只是不知女医属意哪几位呢?” “他们都合格了。”江陵月说:“劳烦少卿你收集一下他们的地址,到时候我有什么安排会派人上门通知的。” “好。”任安说。- 交代好了面试事宜,江陵月和霍光随着黄门匆匆离去。 推门而出的一瞬间门,医士们不约而同向她望过来,一道道灼热的目光简直让她如芒在背。 见刘彻又不是什么好事。 江陵月心里悄悄吐槽道。 不过她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出去,说出去反而成了凡尔赛。多少人为了见刘彻一面绞尽脑汁,不惜抛费千金呢。 譬如霍光就十分不理解,他拧着眉纠结道:“陵月,你何必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偏要捎上我呢?” 江陵月叹了口气。 当然是为了弥补她带来的蝴蝶效应啊。 她和刘彻有点三观不合所以不愿见他,但霍光却是天生的政治家。他合该待在宫廷中、待在刘彻的身边,从这位人主的身上汲取许多的养分,成为那个“威震四海”的大司马大将军。 虽然现实已经不可更改,但让他在刘彻面前刷一刷脸,还是有必要的。 江陵月拍了拍霍光的肩:“加油吧。” 霍光:“?” 他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然而,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江陵月没头没尾的说话风格,他没有多问,而是乖乖地点头道:“好的。”- 虽是炎热的酷夏,但江陵月在进入宫殿的一瞬间门,只觉一阵凉意扑面而不出名字的香料,好闻得很。 江陵月感叹着刘彻的奢侈,一边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大口。片刻后,只觉肺腑的暑气尽散,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 “来了?” “回陛下,臣不仅来了,还带来了骠骑将军的弟弟。”江陵月扯了下霍光的袖子,让他上前拜见。 刘彻原有几分漫不经心,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霍光行礼叩拜的时候,他就一瞬不瞬打量着,末了问道:“这就是你那个弟弟?怎么从不带给朕见一见,还要让江女医带来?” 刘彻问的人,自然是霍去病。 “陛下今日不是见到了么?觉得如何?” 霍光一瞬间门绷紧了身子,衣摆上多了几道折痕。就连身边的江陵月都能明显察觉他的异样。 刘彻也不知看没看到,轻笑了一声:“朕觉得么?他不肖你,倒是颇有几分肖……仲卿。” 衣摆上的褶皱消失了。 江陵月侧目:刘彻大预言家啊。 后世还真觉得霍光和卫青的作风相类,都是行事谨慎、从不出错那一挂的。 即使名义上的舅甥并无血缘关系。 不过这无疑是个很高的评价。 卫青现在已经是汉武朝第一重臣,位在三公之上。岂不是说霍光的青云路也指日可待? 江陵月笑意宛然 ——霍光的事业线终于被她修复了不少。 她趁热打铁:“陛下召见我是不是想问面试事宜?不若让阿光分说如何?他也参与了全过程的。” 刘彻说:“可。” 正好让他瞧瞧,去病的弟弟成色如何。 霍光看了江陵月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把表现的机会推给自己。然而他到底是天生的政治家,不会矫情地来回谦让,而是抓准机会,争取给刘彻留下好印象。 他口齿清晰,叙述的口吻平静却不让人觉得无聊。即使提到太医令的刁难时也不疾不徐,殊无怒气流泻。 刘彻见了,不由暗暗点头。 是个可造之才。 霍光讲了约莫半炷香功夫,才缓声道:“……至于面试的内容,都是陵月想出来的。陛下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细问她。” 江陵月:“……?” 皮球,怎么被踢回来了? 刘彻自然看得出他们彼此的谦让之意。他也并不恼怒,反而觉得有意思。然而无人察觉之处,霍去病眼底微沉,不自觉捻了捻手指。 “江女医,那就你来讲讲吧。你到底问了他们什么问题,能把那一个个医士考得仰倒了?” 江陵月无法,只能将三个问题复述了一遍。 许是这些问题太过超前,殿中静默了一瞬 “……倒是有些意思。” 刘彻沉吟的片刻:“颇有些像名家之辩学。仲卿,你觉得呢?如果是你,你是会斩首,还是会留着那囚犯?” 卫青听了问题后就支着下巴陷入沉思。突然被刘彻点名他也不慌,徐徐道:“臣会选择杀了囚犯。” “不过,臣会问清这世间门还有没有他挂念的人。若是有,便留下一些财物聊做补偿。” “哦?” 刘彻挑了挑眉,似是对答案并不意外:“不愧是朕的大将军,果然是宅心仁厚。” 江陵月也觉得卫青的回答很符合他的人设。旋即,她就听见刘彻问道:“那去病呢?你是如何作想的?” 霍去病毫不迟疑:“我会杀了那囚犯。” “没有补偿?” “没有。” 霍去病顿了一下:“庆春,赏夏,罚秋,刑冬。*秋后问斩,本就是陛下的仁慈。早在他们判刑的那一刻,就该死了。” 他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却冷酷得近乎漠然,使人平白令人心生凛然之意。 江陵月身子微震了一下。 她印象中的霍去病,是功勋无双的帝国双璧,是早亡的军事天才。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对她很好的人。 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霍去病的殊荣是从何而,是家常便饭。 就像祁连山顶的雪,纯洁、无暇、高不可攀,但也……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