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清楚，战术思维是可以培养的。”克劳狄并不同意这个观点，“军事学院培养出来军官，和一个普通的村民，自然是前者更懂带兵打仗，他学习过前人不断积累进化，经过时间和实践检验过的战术知识。”　　 “我并非否认知识储备的重要性，所以我也准备让她经受正规的军事教育。我所说的战术头脑，是另一层意思，是一种源于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才能孕育的特质。殿下您应该读过历史，知道历史上有不少著名的将领，在带兵前既没有经受过正规的教育，也没有积累过经验，但他们总能另辟蹊径地想出一些让人拍案叫绝的战术。”阿朗松公爵说。　　 “你的意思是，她和那些人有着一样的的天赋？”克劳狄皇子狐疑地问。　　 “正是如此。”阿朗松公爵重重点头，“而且更难得的是她身处的环境让她的这种特质得到了锤炼。策略这种东西发挥做大作用的场合，就是以弱胜强的时候。帝国的将士已经很少有机会打以弱敌强的战斗了，但这孩子却已经经历过不少次了，她是一颗不可多得的原石！”　　 “老师你过去对我也没有这么夸张的评价啊。”克劳狄皇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阿朗松公爵的这个评价，就仿佛他这个帝国最年轻的上校和“光辉领主”级别的圣骑士，竟然比不过一个小小村子里出来的小姑娘。　　 “殿下您是要继承皇位的人啊，我会努力将她锤炼这个国家所需要的人才的。”阿朗松公爵委婉地说道。　　 56.放火烧了它　　 阿朗松公爵的这种说法反倒让克劳狄皇子更加在意起来。　　 导师刻意避开了将他和那个养女比较，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完整的回答了。　　 他和那个边境村庄的小姑娘拥有同一个老师，而这位老师对这个小丫头的评价，明显超过了已经成绩斐然的他。　　 当时的他要比现在年轻气盛得多，这样的评价他并不服气。　　 但他自然清楚，以他的身份，去和一个边境村庄的小丫头较劲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他克制住了反驳的欲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那么你现在把她安排进哪里进修了？她能得到你这样的评价，应该已经在院校里崭露头角了吧？”　　 这一次，阿朗松公爵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其实，我暂时还没有让她上理论课的安排，她还需要先补一些文化课程，毕竟……”　　 接着，他说出了让克劳狄皇子哑然失笑的一句话：“她连字都还不怎么认识。”　　 那之后的几年，他几乎逐渐淡忘了这件他的老师对一个文盲小丫头的评价超过他的荒谬事情。　　 等到他从星夜王国的驻守任务结束归来，阿朗松公爵已经遭到了处分，而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养女，则成了异端审判所秘密通缉的逃犯。　　 他自然看得出这一切都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北境公爵被人捉住把柄放大过失弹劾，他拿捏不准那个养女究竟是不是真的跟异端有关，但这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的老师居然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乃至于抗拒了皇城的远征令。　　 这让克劳狄皇子也很惋惜，无论如何他的老师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将领，他一直希望自己继位后，北境公爵能继续守护北方的长治久安。　　 他依然无法理解北境公爵的反应，那个姑娘，居然真的能让他痛惜到一蹶不振的程度。　　 多么愚蠢，就算她真的拥有那种程度的战术才干，对帝国又能有多大的意义？　　 帝国已经拥有了无敌的军事实力和成熟的作战体系，在面对任何对手的战争中都能造成巨大的优势，帝国将领只需要懂得按部就班地运用指挥体系，扩大这种优势，完全可以碾压敌人。那种所谓的以弱胜强，让一伙村民战胜山贼的小聪明，在庞大的战场上，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但不管怎么样，北境公爵的态度还是让他多少涌起了一点好奇心，那个被公爵寄予厚望，被教会选为圣女的小姑娘，在这种等级的战场上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倘若和他竞争的话，又能努力到怎样的程度呢？　　 只可惜，这些问题不可能有答案。　　 他要做的就是打赢这场仗，让自己将来要统治的国家的掌控力再次延伸到北方去。　　 “殿下，最后一块根据地也确认过了，那些叛军基本都撤走了。”一名士官前来报告。　　 在他们的大军汇合起来开始向都城推进的时候，蛮族人已经到了闻风而逃的地步。　　 “休息到午后，下午继续行进吧。”克劳狄皇子下令。　　 过了一会儿，第八圣徒卡特拉娜找了过来。　　 “后天应该就能抵达白塔城了，攻下那里，这帮蛮子就只能据守都城做困兽之斗了。”第八圣徒笑道，“需要我跟侦察队一起去‘警告’他们一下吗？”　　 神阶法师召唤的天灾，能极大地引发守军的恐慌，瓦解他们的斗志。　　 “不用。”克劳狄皇子淡淡地回答，“他们溃逃成这样，已经没必要再做这种事了，等到我们抵达那里，再确认一下他们的谈判意向。”　　 “明白了。”第八圣徒领命退下了。　　 克劳狄皇子又视察了一会儿，转身到营地里休息去了。　　 粮草的储备有点少了，他们行进得比预想得快得多，补给线拉长后，后勤有点跟不上。　　 但问题并不是很大，他们后天就能抵达白塔城，白塔城是距离都城龙骨城最近的大城市，有着比较完整的防御工事。虽然算上不上是最终防线，但只要占据那里，基本上就相当于奠定了胜局。叛军除了提出谈判，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　　 与此同时，白塔城。　　 “这计划太疯狂了！”军帐里，几名铁神军的军官对撤退命令提出了异议，“我们应该在这里据守！这里就是我们的最后防线！”　　 “这里的城墙在帝国攻城部队和巨炮面前不堪一击，他们还有能引发地震的圣徒，这里撑不过两天就会被占据，等父亲来了，要想办法打攻城战的就是我们了。”小汉斯毫不犹豫地否决。　　 他在铁山镇已经亲身体验过帝国军队的攻城利器了，白塔城看似牢靠，但在帝国远征主力面前没办法撑太久。　　 先抵达的帝国人完全可以先消灭白塔城的守军，然后优哉游哉地等待刚攻下龙骨城的铁神军主力。　　 但这些顽固的军官还是七嘴八舌地发表着各自的反对意见。　　 “我觉得你们应该清醒一点，和帝国主力硬碰硬是没有用的。”一直坐在旁边旁听的贞德开口劝说。　　 但她劝说的效果甚微，在场的铁神军军官皱起了眉头，他们本来就反感帝国人出现在这里，更反感贞德提出的计划。　　 爱丽丝见状，便开口问道：“恕我直言，你们真的有拼上一切抵抗的决心吗？面对帝国人的刀剑，你们会迎上去送死，还是让敌人看到你们的背后？”　　 “当然是迎上去，你以为我们怕死吗？帝国人？”一个军官不甘示弱地朝爱丽丝和贞德喊，“帝国人休想再奴役我们，他们要么看着我们自由，要么就得到我们的尸体！”　　 “既然你们连命都可以不要，又何必要吝惜一座城池？”爱丽丝说，“要对抗帝国，你们难道不应该让自己的土地也变得跟你们一样吗？让敌人要么退让这片土地，要么，就得到一堆废墟。”　　 在场的军官突然沉默了一瞬。　　 “就按父亲的命令做吧！”小汉斯趁热打铁地拍案，“疏散这座城以后，我们就……准备放火烧了它！”　　 57.大火焚城　　 多日的征途，临近白塔城之时，克劳狄皇子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根据侦察的结果，白塔城的军队也在逃离。　　 放弃白塔城，基本上等同于放弃了整场战争。　　 蛮族人看起来已无战意，但至今仍没有派出哪怕一人向帝国提出和谈的要求。　　 前面蛮族人“溃逃”的时候，他就怀疑过蛮族人假装逃跑实则诱敌深入，准备在某处埋伏的可能性。　　 他考虑了一些适合埋伏的地方，并事先做好了防范，但每一次都发现只是杞人忧天。　　 不选择埋伏，也不选择投降，那么正常而言，这些撤退的蛮族人应该是想集中兵力集结在相对坚固的白塔城坚守，耗住补给线被拉长的远征军，然后撑到龙骨城的叛军前来解围，在对他们有利的情况下，让双方的主力在白塔城决战。　　 然而克劳狄皇子并不怕这种战术，他对帝国的攻城体系有信心，第八圣徒擅长的地震天灾和远征军剩下的两门铁兽巨炮，都足以白塔城的防御工事变得如纸一般脆弱。　　 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吃掉白塔城，再以逸待劳等待补给。到时候龙骨城剩下的叛军既没能力收复白塔城，也无法抵御帝国最后的攻势，除了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　　 从这里的高地，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白塔城的城墙了，只要占据了那里，蛮族人就再没有任何机会。　　 侦察兵的报告显示早些时候那里的守军和居民就开始疏散撤离，按进度看来那里应该已经是一座唾手可得的空城了。　　 但克劳狄心里却涌现出一阵不安，因为迄今为止关于敌人意图的猜测都落空了，他一时之间看不透这些蛮族人到底想干什么。　　 “当你猜不透敌人的意图就要提高警惕了，在战场上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虽然也有些狡猾的敌人可能会故弄玄虚令你踟蹰不前。”过去阿朗松公爵教育他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那该怎么分辨？”他当时问了一句。　　 而公爵是这么回答的：“这种时候，基本上只能靠指挥官由经验培养出来的直觉了。”　　 经验？　　 那恰恰是克劳狄自己作为一名将领最匮乏的东西，他也不喜欢凭直觉行事。　　 “怎么了殿下？”第八圣徒卡特拉娜注意到大皇子一直停驻在瞭望点望着白塔城的方向，便出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继续前进。”克劳狄皇子将脸转向军队行进的方向。　　 不管怎么看，只要抵达白塔城，帝国军进可攻龙骨城，退可守白塔城，将彻底成对蛮族叛军而言无解的存在。在这种时候如果被敌人的烟雾弹吓到延误了战机，就太可笑了。　　 而且他们已经深入至此，后勤储备已经不多了，下一轮补给还需要不少时间，他们需要一个据点。　　 然后，在大部队继续行进两个钟头后，侦察部队发现了不对劲——也不仅是侦察部队，从大部队的位置也能看出白塔城发生的异常事项。　　 从白塔城内，升起了浓厚的烟雾，隐约间，有火光在远处闪烁起来。　　 “殿下！”第八圣徒面色凝重起来，转头看向大皇子。　　 克劳狄惊诧地望着远处，随即反应过来：“你去灭火！骑士团出阵，跟我来！”　　 第八圣徒当即召唤出风翼，朝着天空疾驰而去，仅仅数分钟，她便抵达了白塔城的上空。　　 然而此时白塔城已经火光冲天了，城里还出现了好几次爆炸。　　 卡特拉娜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火蔓延得太快了，显然是有人事先在全城布下了燃料，并且在多处同时纵火。这座城的城墙已经在爆炸中崩坏了一部分，城门直接就被拆毁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蛮族人自己放火烧掉了这座对他们来说仅次于龙骨城的重要据点。　　 来不及多想，她开始用自己的力量抑制火势，同时召唤起天灾来。　　 漆黑的乌云在白塔城上空聚集旋转，化为壮观的漩涡，随后暴雨倾盆而下。　　 卡特拉娜的长处是操纵土地，控制火焰和求雨并非她所擅长，更何况她的领域还不足以罩住整个白塔城，所以她稍微多花些时间。　　 实际上在她刚赶到的时候，她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一切其实已经难以挽救了。　　 最初的那些爆炸显然是蛮族人事先布置好了从各地矿石场采集的火药造成的，既然蛮族人已经打算留给他们废墟，那这座城所有重要的设施肯定已经被炸毁了。　　 一个钟头后，克劳狄亲自带着骑士团先于大部队直接赶到了白塔城城下。　　 这个时候火势已经在第八圣徒的努力下，明显地得到了遏制，他们有条件进城救火。　　 然而克劳狄皇子没有动，望着眼前破败的，严重损毁的城墙，他已经知道这座城已经没什么用了。　　 救了火又有什么用呢？既然蛮族人有心要留一片废墟给他们，那城里有用的设施应该都已经被毁掉了，水井就算没有被填埋，也肯定已经被投了毒。　　 如果他花费点时间再去郊区探索，应该能发现那里已经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他们没有地方可以攻占了，蛮族人在这里留给了他们一片焦土。　　 这一刻，克劳狄终于看清了蛮族人的意图。　　 这是孤注一掷的焦土抵抗，蛮族人在必败的情况下不惜烧掉手上拥有的一切，也不愿意让这些东西落入帝国手里。　　 他们没有溃逃，他们有斗志，而且这斗志已经积攒到了快溢出来的地步，蛮族人将自己的性命和土地全都押上了赌桌，要和他一起摊牌。　　 而他已经被引到了这里，被摁在了赌桌上。　　 补给不上的帝国军已经难以推进了，不进只能退。而将所有兵力集结在前方的蛮族人，在背靠龙骨城主力支援的情况下，肯定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潜在的心底那种难以捉摸的不安，化为了实质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