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厄纳斯庄园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一离开艾琳娜的耳目,奥利安就简单向利特解释了杀害他人这件事对他的两个同伴产生的影响。 利特只是静静听着,思索着自己能为他们心理状态做些什么,眼前的状况似乎毫无希望。 当他们通过最后一道瞬步走出时,吉尔尼·厄纳斯已在等待他们。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奥利安愣住片刻,给了她率先行动的机会。 “亲爱的利特,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是公爵夫人吉尔尼·厄纳斯。很高兴与你相识,我们的会面真是迟来已久。”她微微屈膝行礼后伸出右手。 按照社交礼仪,女主人先自我介绍是对客人极大的尊重,这种情况实属罕见,而回应也只有一个可能的答案。 “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愿为您效劳,夫人。”利特半跪着亲吻了她的手背。 两人目光交汇,审视彼此的表情和反应。 ——这个女人对一个平民如此客气,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她想凭借娇小身材和善良外表让我放松警惕,那她可大错特错了。无论她推销什么,我都不会上当。——利特的想法准确无误。 ——这么年轻,却对礼节和仪式如此了解。吉尔尼心想,这是个绝佳机会验证关于他的传闻是否属实。我可以借此考验他的价值,并看看他是否有潜力成为我家女儿们的求婚对象。—— 吉尔尼,亲爱的,你怎么在这儿?奥利安僵硬地微笑着问道,这让两人都皱起眉头,对他的蹩脚演技表示不满。虽然只是一刹那,但他们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反应。 利特和吉尔尼立刻意识到双方正在进行的互相欺骗,并相应地调整了自己的计划。 “亲爱的丈夫,我明白此事对你和孩子们来说有多敏感。我只是想亲自向我们尊贵的客人介绍一下自己,让他知道我们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是多么感激他。” 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但眼神却坚硬如铁。 ——也就是说:我不放心将家人交给一个陌生人,除非让他知道他不能搞砸。——利特的理解再次准确无误。 “我对您的信任深感荣幸,夫人。真正的朋友在你需要帮助时绝不会袖手旁观。我会竭尽全力去做,这是我唯一能向您承诺的。”利特的声音亲切,而眼神却冰冷。 就像吉尔尼一样,他维持着礼貌的表面,但不再试图愚弄她。由于他们的相似性格,两人之间建立了一种无声的理解和尊重。 ——所以你是应我丈夫的要求才来到这里,并且认为并没有太多能做的事情。目前为止,小伙子,还不错嘛。—— 他们之间的弦外之音让奥利安抓狂,但他不知道如何打断他们而不显得极其粗鲁。幸运的是,弗洛里娅及时出现解救了他。 “嗨,利特。”看到他,弗洛里娅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她仍对自己上次和利特通话的事感到尴尬。她穿着一件无袖翡翠晚礼服,突显出她白皙的肌肤和一头秀发。 利特对她冷冷地鞠了个躬,她则尴尬地回以屈膝礼。 吉尔尼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抱歉打扰你们,妈妈,但是工作人员在布置餐厅时遇到了问题,需要您过去监督一下。” 她的话迫使吉尔尼不得不暂时告别他们,跟随女儿离去。 “那个男孩就是让你换内衣的那个?”门刚关上,她便悄声问道。 “不是!”弗洛里娅满脸通红地撒了个谎。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终于穿上裙子而不是你心爱的裤子了呢?” “也许是因为你整天都在念叨让我至少晚餐时穿一次裙子吧?”吉尔尼咂了下舌,弗洛里娅说得没错。 “太可惜了,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兴趣。”吉尔尼坚持说下去,不愿意让弗洛里娅占了上风。 “我一直跟你说,要抓住男人的心,最好的内衣是没有内衣。” *** 通常这个时候尤里亚尔已经睡下了。奥利安带领着利特穿过装饰华丽的走廊,来到了客房区。 “你在这里稍等,等他完全清醒我就带你进去。”奥利安敲了敲门后走进房间,留下利特独自陷入沉思。 ——我现在唯一确定的是,尤里亚尔的父亲和奥利安一定非常绝望。我的同学们已经对我进行了背景调查,因此他们的父母也应该知道我的过去。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们觉得我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把这个看作是同时帮助他们和你自己的一次机会。”索卢斯提醒他,“你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承受压力。先是保护卡尔,然后养活自己并拯救蒂斯塔。你的追求使你走上了一条孤独的道路,你不允许任何人了解你经历的一切,总是独自承担所有事情。把他们当作年轻的德里克,想象你要对年轻的自己说的话。” 索卢斯的话让利特想起了他在地球时的心理治疗师多次告诉他的内容:为了治愈伤口,他需要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遵循肖尔医生的建议,利特甚至曾自愿在一个家庭暴力受害者庇护所服务,然而他并未同情那些受害者,反而为自己造成父亲死亡而感到自豪。 他像他们一样痛苦,但至少他还活着,有一个家。与他们不同,他作为受害者的日子已经结束。与他一起工作的人们则是恐惧的缩影,时刻提防着背后的风险。 通过倾听他们的故事,利特/德里克只会变得越来越愤怒,对人类的仇恨也日益加深。短短几周后,肖尔医生就注意到了他行为上的负面变化,并要求他停止在庇护所的工作。 当奥利安带他进入房间时,利特注意到一个与尤里亚尔长得极为相似的男人。还没等奥利安介绍他们,尤里亚尔就冲着利特发飙了。 “你算哪门子朋友!现在才出现,太晚也太不够意思了!当我蜷缩在一堆呕吐物和眼泪中时,你在哪里?我那样痛苦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父亲联系上我才得以缓解。都过去五天了,你从没打过电话,也没来看过我。你到底怎么了?” 维兰·迪鲁斯对于儿子粗鲁的行为感到非常尴尬,但同时也很高兴看到尤里亚尔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力量。看到他生气的样子,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尤里亚尔的话让利特感到了内疚,甚至让他有些受伤。决定遵循索卢斯的建议后,利特暂时抛开愧疚,摘下了手套。 “朋友?你这么说可真好笑。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你朝我扔垃圾,直到需要我的帮助时才道歉?” 利特并未大吼大叫,但他的话语却轻易地瓦解了尤里亚尔的愤怒和自以为是的态度。 “我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来着?一直以来你都在利用我,而我也只是礼尚往来。要不你告诉我一些与学院无关的事情吧,比如我姐妹的名字是什么?我对未来的梦想是什么?甚至,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颜色吗?” 尤里亚尔突然意识到,尽管他们共度了许多时光,但对于利特,他仍然一无所知。 “看吧,你对我一无所知,我对你也同样不了解。不过别担心,情况即将改变。厄纳斯大人,请您把女孩们也带来这里吧。我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说出来,但我只想说一次。” 利特和尤里亚尔默默地坐下等待其他人的到来。尤里亚尔越是回想自己刚才的爆发,就越觉得那显得幼稚可笑。 “利特说得对,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这是我单方面设想的友谊罢了。我们一起经历了困苦和学业,但我从未关心过他在学院之外的生活。我真是个糟糕的朋友。” 弗里亚看到利特时,室内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她没有尖叫或攻击他,而是选择尽可能远离他坐下来。 利特对她也不客气,重复了一遍之前给尤里亚尔说的话,这让弗里亚先是因愤怒涨红了脸,随后又因意识到他们之间关系的肤浅而脸色苍白。 等到所有人都聚齐之后,他终于可以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了。 “让我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你好,我是利特,我是个杀人犯。”话音刚落,整个房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想给你们讲个故事。你们所做的背景调查有误,我并非六岁时杀掉第一个人,而是在四岁的时候。” 利特无法告诉他们自己如何在地球上杀死了父亲,所以他需要将两个真相混合起来编成半个谎言。 “那时,我的生活很悲惨。我一直饿着肚子,所以总是背着父母偷偷跑到树林里用魔法狩猎。没人知道,包括我的家人在内,其实我不是独自一人。” “有个偷猎者,一个讨厌、暴力的人,每次遇到我都会抢走我的猎物,还顺便揍我一顿。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耻,害怕父母会把我锁在家里,所以我编造借口阻止他们发现真相,并继续去狩猎。” “这样的日子我忍耐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我成功捕获了几只白兔。有了它们的肉和皮毛,我家人的生活就能有所改善,甚至能让久病的妹妹偶尔出去走走。” “不幸的是,那个偷猎者再次找到了我,再次夺走了我的猎物。他不知道的是,我们并不是单独在林中。一只魔法兽也在跟踪我,当他离开我时,我决定不提醒他。” 回想起父亲,利特的眼睛湿润了,想到他承受了多少痛苦,最后那些湿滑的台阶帮他完成了肮脏的工作。 “当那只魔法兽吞噬他时,我没有呼救,也没有试图驱赶它。我只是拿回了我的猎物,站在那里监视,确保那个偷猎者永远不会再伤害我。” “我虽然没有直接杀死他,但我视他为我的第一个受害者。” 看到朋友们都抽泣着,眼中泛起泪花,利特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想贬低你们的痛苦。这不是一场关于谁更艰难的比赛。我只是想让你们了解真正的我,在给出这番未被请求的建议之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每个人的眼睛。 “弗里亚、尤里亚尔,你们也都杀了人。或许是因为学院的压力使然,或是因为杀了很多怪物后觉得这样做是对的,这并不由我来评判。” “弗洛里娅、奎拉,早晚你们也会杀人的,无论是出于自卫还是职责所在。当那一刻来临,请记住我的话。” “生活就像一座残酷的炼狱,不断地将我们撕裂,迫使我们重新拼凑自我。有时我们会因此变得更强大,有时则会变得更为脆弱,很多时候,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失败不是跌倒,而是不再站起来。我无法向任何人分享我的重负。我怎么能对弟弟、对家人说,我们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人的死亡之上呢?” “你们不像我,你们身边有很多关心你们的人,他们知道你们的挣扎并愿意提供帮助。我不知道你们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但你们不必独自面对这一切。” “不要像我一样将所有人拒之门外,试着接受他们伸出援手。否则,你们最终会变成我这样,相信我,那真的不好受。我已经失去了太多部分,掺杂了太多的糟粕,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是个人类。” “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但请记住,今天我给了你们一部分真实的我,以及一个选择——那是我从未有过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