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3
No.39 1997年5月8日 王小源,清晨留了一封信拿了楚芳放在衣柜里的一笔钱,说自己离家出走了。 所有人,附近的邻居,学校的老师,都出去找他了。林白、刘嘉言跟着也去了。 白苏苏和刘嘉懿被留下来,和刘秀秀还有吴晓英一起陪着已经哭到晕厥,躺在床上四肢麻木不能动弹的楚芳。 中午的时候,白正国陪着王凯,去了车站,他们要回乡下老家看看,是不是王小源昨天挨打以后,赌气回了老家爷爷的老房子里。 白苏苏无奈的摇头,大人们真是太笨了,王小源怎么可能回去?他鼻青脸肿的,满身都是被烧水的电线打出来的伤痕,怎么舍得让最爱的爷爷看见。 虽然,白苏苏不知道王小源究竟去了哪里,但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回去。 果然,白正国打来电话,电话里说,王小源丝毫没有回去的迹象,两位父亲,又连忙买车票乘坐汽车,赶回来。 所有人,在街上苦苦找了整整一天,游戏厅,游乐场,火车站……直到找寻到七点钟,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王小源去了哪里。 白苏苏想,王小源一定是偷偷藏了起来,不想被他们找到,或者是买了火车票,一走了之。 林白和刘嘉言,还有白苏苏和刘嘉懿坐在外面的十八梯上,互相依偎在一起,等待着王小源回来,也许,他躲得无聊了就会自己回来。 大人们在屋子里面,七嘴八舌的讨论,究竟他会去哪里,能去哪里?下一步,该去哪里找? 楚芳,依旧在哭,哭了整整一天的她,已经没有了灵魂。只是,侧躺在床上,不听旁人的劝,目光呆滞的流着眼泪。 早知道,她就不用烧水的电线揍儿子了,她只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并不是真的想要打死他。那孩子,平时成绩一直挺稳定的,怎么会突然考的这么差? 她应该问清楚,而不是不问理由的将他打一顿,她好后悔。如果,儿子,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活下去。 大约七点三十,接到王小源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王凯着急的问“儿子,你在哪里?” 王小源不肯说,只是强调,要白苏苏接电话。 白正国出来叫白苏苏,叮嘱说“苏苏,一定要好好问他在哪里。” 白苏苏在大人们灼热视线的注视下,沉重而压抑的,举起电话将听筒放在耳边“喂?” 电话那头,传来王小源熟悉的顽皮的笑声“女魔头,我要走了,你不要想我。” 他的声音并不明亮,带着一丝沙哑。白苏苏的心,都纠结在了一起。 白苏苏突然间感到有点害怕,紧紧的抓着听筒,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总感觉,他似乎很不好。 “你要去哪里?” 他沉默好一会,淡淡的说“我要去深圳。” “你什么时候回来?”白苏苏开始着急。 “不知道”语气很轻,没有丝毫留恋不舍,真是一个混蛋。 白苏苏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抓着电话对着电话,大吼了一句“神经病啊,去什么深圳,快点回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啊。” 电话那头挂断了,没了声响。 那一刻,白苏苏在心里发誓,她再也不要理他,就算他回来了,她也不会理他。 你有没有害怕过,害怕一个人突然消失在你的生命里,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雾,有点灰暗。 白苏苏挂了电话,回过头,看着屋里的大人,擦了擦眼泪,苦笑着说“他在机场,要去深圳。” “深圳?”站在卧室门口,趴在门框的楚芳,跑出来抓着王凯的胳膊说“他把钱都拿走了,肯定是去深圳找他小姨去了。” 而后,大人们闻讯,集体赶去了机场,围追堵截。 楚芳像是活了过来似的,坐在电话机旁翻起了电话本,拨通了深圳的电话。 王小源站在机场的电话亭耳朵旁边响起从机场广播里传出来的温柔女声“各位重庆飞往深圳的CZ3456航班飞机的旅客,请注意,飞机还有十分钟起飞,请检查您的登机牌和行李前往登基入口准备安检登基,谢谢。” 他转身看了一眼,候机区的黑压压的人群,放下了话筒,微微一笑。 当大人们齐刷刷赶到机场的时候,飞机已经准时起飞,他们没能把王小源抓回来,只是悄然的看到了飞机划过云端,留下来的飞行轨迹。和晚霞交相辉映,有些腥红。 既然已经知道他去了哪里,并且和深圳那边的小姨,联系好以后。所有人的心,都稍稍安了下来。 晚上,九点,楼下十八梯上的大人们坐着闲聊完,搬着椅子板凳,各自回家。 白苏苏和刘嘉言还有林白坐在刘嘉言房间的窗户边,双手撑着脑袋,靠在窗台上,抬头望着五月的夜空,五月五月,天上没有月亮的身影,只有几钩疏星。 身边是空着一个座位,王小源那个混蛋,应该快要飞到深圳的夜空上了吧。白苏苏不禁仰天长叹“不知道坐飞机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更近的看见星星是什么样的?” 林白拍了拍白苏苏的头“物理和地理知识加在一块,告诉你不可能。” 刘嘉言说“天文学知识告诉你,在地上和在天上看到的星星,都是一样的。” 他们两个还真是不浪漫,难道不允许她想想嘛,她不满的撇撇嘴,撑着脑袋继续看着天。 如果,王小源在这里,他一定会和她站在一起,怼回去“说不定是不一样的,你们有没有上天去比较过。” 白苏苏摇摇脑袋,说好不理他的,怎么又开始想起他了。他此时此刻,已经把他们撇在地上,自己一个人飞上了天。 楼下的人群,三三两两的完全散去,楼下的灯,黑了,整个十八梯也黑了。唯独只有十八梯下九段,远处楼里的几户人家亮着灯,昏黄昏黄,特别的像是夏天夜里的萤火虫。 如果,现在已经是夏天了该有多好,这样,王小源一定拉着她的手,去夏天的夜里抓萤火虫放在喝完的汽水瓶里,做成闪闪亮亮的一盏灯,挂在房间里。 哎,她又想起他了。 好吧,王小源,只要你肯回来,我还是愿意理你的。 No.40 注定,这是一个多事的夜晚。 电视机里插播的一个特大新闻,彻底惊扰了1997年5月8日的寂静夜晚。 新闻记者,站在深圳黄田机场外,直播着,画面里,记者的身后,是滚滚的浓烟与火光,他拿着话筒看着摄像机的镜头,向全中国直播了一个残忍的事实“1997年5月8日晚9点30分,中国南方航空深圳公司于重庆飞往深圳的CZ3456航班飞机,在黄田机场着陆时解体并燃烧,消防队医疗队已到达现场正在抢救,火势不明,伤亡情况不明……” 白苏苏,顿时,脑子里轰轰作响,耳边完全听不到记者嘴巴里在说什么,好像突然失聪了。双眼定格在电视机里那浓浓的黑烟与照亮整个天空的火光。 而后,楼下传来,王凯的叫喊声“快来帮忙,小源妈晕倒了。” 林白和刘嘉言率先站起来冲下了楼,白苏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动弹不得。她不相信,她拼命的摇了摇脑袋。 楼下又是一阵喧闹,一会儿又静了下来。 楚芳被送去了医院,他们也都跟去了。 唯有刘嘉懿一人,横躺在白苏苏的腿上,看着她,拉了拉她的衣服说“姐,你别难过。” 白苏苏抬手摸了摸刘嘉懿的头发,她露出一丝苦笑,瞥过脸去“谁难过了?我才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 真的,她一点也不难过,一点也不。 只是,眼睛有点酸,心里有点痛,看吧,她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等待了很久,刘嘉言从医院打来电话,告诉她“小源妈妈悲伤过度,心脏暂时性休克。刚从抢救室出来,情况已经稳定了。不要太担心,你和嘉言好好的,我和林白马上就回来。” 挂了电话,寒意四起。 不敢再接着看电视里的新闻,白苏苏害怕接下来的消息,她承受不起。她相信,王小源会是幸存者之一。 白苏苏关了电视,牵着刘嘉懿的手,走到楼下,推开家门,坐在外面十八梯的台阶上,等刘嘉言和林白回来。 说实话,他们要是再不回来,她怕自己就要暂时性休克了。 因为开着挂在屋顶的灯,十八梯不黑,白苏苏坐在十八梯的台阶中间,刘嘉懿紧紧的靠着她,把头搁在她的膝盖上,刘嘉懿很累了,闭上眼睛睡去了。 夜晚很凉,时不时还有冷风从背后吹过,白苏苏脱下外套,盖在刘嘉懿的身上。 又是一阵漫长而寂静的等待。 远处,楼梯下方,慢慢的走上来一个人影,瘦瘦的,白苏苏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看不太清楚。她想,大概是刘嘉言或者林白先回来了。 紧盯着那个黑色的影子,看着他向她徐步而来。 直到,离她还有十几层台阶的时候,她终于看清来的人,竟然是王小源。完全不敢置信,整个身体激动地都在发抖,手指尖都在颤抖。 白苏苏就这么傻傻的,看着王小源越走越近,离她只剩下三个台阶。他双手放在背后,低下头看着她“苏苏,你干嘛大半夜的坐在这,我还以为是女鬼,都不敢往回走了。” 白苏苏激动的站起来,把身旁的刘嘉懿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揉了揉睡眼。 也不管他究竟是人是鬼魂,就算是从深圳飘回来的一缕魂魄,她也要抓住不让他再跑了。她踮起脚尖,一下子抱着王小源的脖子,不管不顾的放肆大哭“你个王八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不管他原先知不知道,但他,现在一定知道了。 王小源的手,抚上白苏苏的背,然后紧紧的抱住了白苏苏,将头埋在白苏苏的肩颈,压低嗓音“对不起。” 王小源紧紧的抱着白苏苏,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在心里,默默的倾诉道歉着,真的,对不起,我是赌气,没想过会让你们这么为我担心。 其实,在机场打的那一通电话,就是想为自己不去深圳,找的一个理由。所以,才只要你接电话。因为,如果是别人,或许只会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或者是好言相劝。只有你会,嗔怪几句,会哭着让我回来。 白苏苏不想问他,你为什么没有上飞机,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这些她通通都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他回来了就好,其他的她不想知道。 她只在乎,此时紧紧抱着她的温暖怀抱,是他,是活生生的王小源,就够了。 你曾有过,以为失去的珍贵,突然之间,又出现的那种喜悦吗?如果,你不知道,你一定没有像她一样在乎过一个人,亦或只是一件物品。 No.41 良久,刘嘉懿站起来,站在台阶上,拉了拉白苏苏的衣袖,忽然开口喊了一句“哥,林白哥,你们回来了。” 闻言,白苏苏睁开眼前,放开王小源的脖子,擦了擦眼泪。 王小源上前几步,和白苏苏站在同一个台阶,回过身看着林白和刘嘉言,问“你们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刘嘉言在我他们都没反应的过来得时候,一拳把王小源打翻在地。 看着倒在地上的王小源,再看看黑着脸的刘嘉言和神色冷峻的林白,刘嘉言又要打第二拳,白苏苏连忙张开双手挡在王小源前面,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拳头在白苏苏眉心处咻的一下,猛然停住了。睁开眼睛,原来是林白及时的用手掌挡住了刘嘉言的拳头。 林白拉起白苏苏,握住白苏苏的手腕,生气的看着她的双眼“你不要多管,这件事必须要解决,由我们来解决。” 怎么解决?用拳头?白苏苏没想到,从来没想过,从小都不曾向他们动过手的刘嘉言会动手,他一定气坏了,她也生气。可是看着趴在台阶上,低着头的王小源她于心不忍。 刘嘉言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的盯着王小源,一动不动。白苏苏顺势从他的眼睛看下去,他刚刚打了王小源的右手依旧紧握着拳头,很用力的握着,都发了红,微微还在颤抖着。 白苏苏站在他的身边,双手握住他的拳头,刘嘉言并没有看着白苏苏,眼睛还是紧紧的盯着趴在地上的王小源,但紧握着的拳头,松了松。 白苏苏这才安心下来,好了,王小源至少不用再挨拳头了。 林白坐在王小源的身边,拍了拍王小源的脑袋“小源,我们两个很想揍死你的。你知道吗?你妈都送医院抢救了,差点没救过来。” 趴在地上的王小源猛然转身,怔怔的愣了三秒钟,然后,爬起来就往十八梯下面跑,赶往医院。 他们跟在他的后面跑着下楼梯。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在十八梯狂奔了,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举着用纸叠成的风车,迎着十八梯的穿堂风,在十八梯常常的台阶上,自由的狂奔。 没有谁,会永远的跑第一名,也没有谁,会被落在队伍后面。 因为,他们是伙伴啊。 王小源在他们的陪伴下,出现在医院走廊里的时候,走廊过道里大人们的脸,变换了好几次表情。 先是惊喜,一闪而过的愤怒,转化为生气,最后是高兴,当王小源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都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想打一顿却又舍不得下手的那种又爱又恨的语气“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是啊,正因为是臭小子,所以才知道要回来。 他们并排走在他的身后,和他一起接受了每一个人大人的责怪,目送着他推开门走进病房。 白苏苏隔着门,门内传来楚芳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儿子,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害怕。” 白苏苏转过头,趴在刘嘉言怀里哭了,病房里他们一家三个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感动还不到一分钟,仍然隔着门,传来一声凄惨的鬼哭狼嚎“妈,痛,你别拧我胳膊,也别拧我耳朵,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臭小子,你还敢回来,说,今天一整天去哪了?我衣柜里的钱呢?妈妈就打了你一顿,你就敢离家出走,是不是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你还敢不敢离家出走?” “我不敢了。” 隔着门,走廊里的所有人笑了。 一直受到忽视的儿子,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向爱打麻将的妈妈,宣告了自己的不满。 为什么一直不管我,只知道打麻将的你,等到成绩出来,才开始知道用棍棒打我?早干嘛去了,你到底会不会害怕失去我。 他让妈妈知道了害怕,知道了什么是失去。什么是如果,你爱一个人,千万别等到来不及去爱。 同时,他也知道了,妈妈有多害怕,害怕到心脏都停止了。 其实,妈妈真的很爱你,只是一直不太懂事的妈妈,不会用好的方式表达出来。 被忽视的孩子,选择原谅吧,因为妈妈没当妈妈之前,也只是一个孩子,只是后来成为了妈妈。妈妈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当妈妈。妈妈,也需要学习怎么当一个爱孩子关心孩子的好妈妈。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失去最好的伙伴。 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害怕,害怕失去一直活在心脏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