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01章春寒 === 二月初春,寒意料峭。 元洲城内才刚下了第一场春雨,眼见着日头就要暖起来了,谁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城中乍暖还寒。“仁和”医馆内,腊梅全都开了,风里透着一股子清淡的梅花香味。屋顶和枝头上都缀着涔涔白雪,满眼望去,天地间银装素裹,好似年节一般。 西苑厢房处,房门半掩着, 屋内置了口青铜暖炉,暖炉里银碳烧得正好,房门半开着也不觉得冷。 方槿桐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葡萄纹绸缎袄子,水蓝色的葡萄纹绸缎袄子里,就了件淡藕荷色的织锦长裙,刚好没过脚踝,露出一双镶着金丝绣线春归燕的绣花鞋来。 方家是燕韩国中老牌的簪缨世家,早些年族中很是兴旺,后来渐渐没落了,等到方槿桐的父亲这一辈才有了起色。 方槿桐的父亲正是当朝大理寺卿,方世年,官居正三品。 也是方家这一代的家主。 方世年早年丧妻,只留下方槿桐这么一个女儿。 方家兄弟四人,方世年排行第三。 长房一家在元洲城内经营这家“仁和”医馆,正月过后,方世年便告假,带了方家几个子女来元洲城探望长房一家,小住了十余日。 方槿桐便是随爹爹一道来看大伯父和婶婶,大哥的。 昨日里倒春寒,今晨起来见到苑里的腊梅花开得正好,方槿桐让阿梧折了几枝。 倒春寒里开的梅花花又最为金贵难得,稍稍去了边角,搁在玉色的白瓷花瓶里,便衬出一抹秾稠艳丽,很是好看。 大伯和大哥素来喜欢腊梅,初到元洲的时候大哥送了她一个玉瓷坊的白玉花瓶,她又让阿梧去寻了一个来,正好装了腊梅给大伯和爹爹送去。 外面天凉,捧着花瓶冷。阿梧递了月白色的绒毛斗篷给她,方槿桐接过,屋外就有连串脚步声传来:“三姐姐在吗?” 来的是方槿玉,四房的女儿。 方槿桐回头看她,一身彤色的蝴蝶裙搭着嫣红色的云锦衣裳,头上插着祖母绿的宝石簪子,耳坠子悠悠晃着,显得格外耀眼。 阿梧福了福身,:“四小姐好。” 方槿玉笑盈盈上前,一眼盯住案几上的两个玉色的白瓷花瓶。 那花瓶色泽润和,质地光滑,一看是上好的成色。玉瓷坊烧制的成品,哪一件都价值不菲。 她们初到元洲城的时候,大哥送了她和方槿桐一人一个。 她今日才见到方槿桐房里还有一个。 长房一门素来对方槿桐偏心,大哥也是。 方槿玉眼波横了横,嘴角挤出一丝酸溜溜的笑意来:“这白瓷花瓶是我们刚到元洲城时大哥送的吧,我还以为我同三姐姐一人一个呢,大哥偏心了些,送了三姐姐两个,我得找大伯父和三伯父评评理去。” 阿梧眼中微滞,转眸看向。 四小姐自小就喜欢同三小姐比较,老爷给三小姐的也就算了,若是家中其他各房这一碗水没有端平,四小姐便要借着“评评理”这样的玩笑话闹上几回才肯罢休,也不是头一遭了。 谁心中能没有个好恶呢? 就像上回,二夫人娘家的姊妹来,瞧着三小姐有眼缘,就送了三小姐一根簪子。其实簪子并不贵重,可四小姐却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便找了老爷和四爷要来评评理,虽说是玩笑一般,却闹得二夫人很是尴尬。 都是方家的姑娘,四房又喜欢生事,二夫人便寻了枚差不离的簪子给四小姐,此事才算作罢。 其实四小姐倒真不见得多委屈,只是这么闹上一闹,心头便舒坦了。 阿梧很不喜欢她。 方槿桐也不喜欢。 见她又作一幅“玩笑话”的模样,要去寻人评理时,方槿桐才笑了笑,大方道:“大伯和大哥都喜欢腊梅,我看苑里的梅花开得好看,就让阿梧折了几枝下来,插在花瓶里,正想着给大伯和大哥送过去。四妹妹来的正好,大哥早前送我们那两只花瓶正好是一对,我这里只有一只,让阿梧又去寻了一只来,可不是一对的,颜色始终差了些。左右你我的花瓶都是大哥送的,不如借花献福,我们姐妹两个一起送去?” 方槿玉当即面色有些难看。 方槿桐的话说得好听,句句都是表孝心。她没讨得好处,还险些将自己那只花瓶也绕进去。 方槿桐是三叔的女儿,不稀罕那只白瓷花瓶。 可她还舍不得呢! 面上便悻悻笑笑: “我方才还在想,这红色的腊梅花枝虽然好,却到底普通了些,怕是衬不起这只白瓷花瓶来,没想到两只花瓶,颜色虽然不一,却各有各的好看。大伯父和大哥定然喜欢,三姐姐真是有心了。” 方槿玉面上一黑,左右不提自己那只花瓶。 嘴上虽是赔着笑,心中却窝火得很。 方槿桐原本也没想过她会舍得拿出那只花瓶来,见她吃瘪,心中就委实想笑。 遂又起身,一面吩咐阿梧抱上花瓶,一面笑眯眯地朝方槿玉道:“那四妹妹,我去大伯和大哥那里了,你慢慢吃茶。” 方槿玉搅了搅手帕,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待得方槿桐走远,她才一瞬间变了脸色,方槿桐分明是故意的,同时方家的女儿,方槿桐却生得命好! 三叔就方槿桐这么一个女儿,穿得用的,样样金贵,一直白瓷花瓶自然不当什么。 哪里像她,四房出来的,云泥之别。 看着方槿桐主仆二人的背影,方槿玉不屑道:“尽会用些阿谀奉承,不入流的把戏来讨长辈欢心!” 她才不学她。 身后的碧桃却奈何拢了拢眉头,分明有现成的,为何四小姐总是学不会呢? ***** 方世年兄弟四人。 长兄名唤方世万,自幼学医,侵淫医术多年,小有建树。后来娶了夫人陈氏,也出自杏林之后,夫妻二人便在元洲城内开了这家“仁和”医馆,悬壶济世,在元洲一带小有名气。方槿桐和方槿玉口中的大哥,便是方世万和陈氏的长子。 二房的方世坤娶了江北富商的女儿袁氏,在京中经营药材和茶叶生意,借着袁家生意上的人脉和路子,再加上岳丈的提携,又逢上了头几年的好光景,日子也算过得殷实富裕。 四房的方世平,自小身体羸弱,方老夫人护得紧。方老太爷过世得早,家中有老夫人护着,几个兄长管束不了,便养成了游手好闲的性子。等到老夫人闭眼,尚且不能自食其力,便窝在方府内,靠着老夫人留给他的私藏和夫人宋氏带来的嫁妆过活。 方槿玉便是四夫人宋氏的女儿。 腊月里才行了及笄礼,只比方槿桐小了不到半岁。 和方槿玉不同,方槿桐的娘亲顾氏去得早,只留下了方槿桐这么一个女儿。京中都晓,方寺卿的这个女儿就是他的掌上明珠。 方世年和顾氏感情很深,顾氏去后,方世年没有再续玄的意思,房中也没有旁的姨娘和通房丫鬟。 方家偌大的家业总需要人来继承和打理,后来便从长房那里带了二子方如旭到京中教养。本就是方家的子弟,方如旭唤得还是‘三叔’。 当初四房还闹过,说三房舍近求远,四房就有现成的儿子在京中。 三岁看到老,四房的儿子教养得如何,家中有目共睹,方世年断然不会拿方家的家业来赌,遂以稚子尚幼为由回绝了。 但四房哪能这么容易死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四房的小儿子继承了家业,那四房日后便成了家主一房,守着方家家业过活,简直衣食无忧。 此事还闹到过宗族祠堂,四房的如意算盘还是没能实现。 四房同三房的梁子就此结下。 所以明知大多时候是方槿玉在寻着理由找方槿桐的麻烦,四房还是回回都在方槿玉背后撑腰,处处寻三房晦气。 方老夫人弥留前,老泪纵横,交待方世年日后要多照顾四房。这个小儿子被她宠坏了,不说是非不分,浑起来得时候做事总是欠考虑的,若是分了家,只怕难在京中立足。 这些年来,方世年便多对四弟一家忍让。 一笔写不出一个“方”字,方世年就盼着四弟能早日立事,日后家中之事也好多一个人商量。 譬如孟家的事…… 他能商量的,也只有长房这一脉了。 于是正月过后,方世年便在朝中告假,带了方如旭和方槿桐兄妹两人来元洲城看望长房一家。四房又存了旁的心思,死活要让三哥带方槿玉同来。 方槿桐是早就盼着元洲城一行。 一则是可以去医馆看望大伯,婶婶和大哥一家,还有大哥和嫂子生的那个胖胖的奶泡泡,岁岁;二则南北两大国手的对弈恰好定在元洲城内,是场五十年难得一遇的棋坛盛会,她寻了名帖去看。 由得如此,每日见着方槿玉那张脸,也不觉得有多讨厌了。 尤其是方才见到方槿玉恼羞成怒的一幕,心情别提多好。 可所谓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 长廊转角处,她一脸笑意还未敛去,便迎面撞上来人。“哐”的一声,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就见手中的白瓷花瓶摔在地上,摔得稀碎。 方槿桐哑然,半晌,抬眸看向对面之人。 沈逸辰沉着脸,面无表情道:“你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