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岚看不见夜凝尘的脸色,误把夜凝尘的淡然当成了对毒花粉的轻视,不由再次加重了语气道:“对于正常人来说,美味的食物、心爱的人、喜欢做的事、财富与权势等,皆可能成为快乐之所在。而一个人一旦服食了毒花粉,体验过那种近乎极至的快乐之后,这些便统统没有了意义。当毒花粉无法得到的时候,父母可以用儿女的性命去换取,最痴情的男女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对方。哪怕清醒后他们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但当身体对毒花粉求而不得的时候,他们根本无力控制自己的行为。” “你在为本座担心吗?”夜凝尘终于发现了夏云岚异乎寻常的唠叨和激动,淡漠的口气里多了几分承诺般的凝重道:“你放心,本座永远不会去碰那种东西。” 听到夜凝尘这句话,夏云岚不觉舒了口长气。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确在为师父担心,担心得不得了。 在二十五世纪,很多人——尤其是很多青少年,走上那条不归路,起初都不过是由于控制不住的好奇心和自以为与众不同的年少轻狂罢了。师父是一个高傲的人,她唯恐师父也因为不服气或对于自身意志力的过度自信而去尝试。 再者,师父对师母用情至深,她又怕他为了忘却情伤而做出饮鸩止渴之事。 “弟子没有对师父不放心。”虽然明明担心得要命,为了不激起师父的好奇心,夏云岚还是故作云淡风轻地道:“师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不会做蠢事。” “本座并不聪明……”夜凝尘声音复杂地道:“本座也曾做过愚蠢至极之事。” “师父说的……是对不起师母那件事吗?”夏云岚回过头来,眼神里有些暗淡。她的心上人时刻想着别人,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但她还是用安慰的语气道:“每个人都会犯错,若是能够弥补,便尽量去弥补。若是没有机会弥补,便尽量学着放下。” 夜凝尘低低“嗯”了一声,道:“本座会……尽量去弥补。” 夏云岚心里一凉,笑容变得十分勉强:“师父从未想过放下吗?” 夜凝尘默然半晌,再次开口时却转移了话题道:“龙炎国对他国之人极度排斥,其西南一带更是凶险异常,你要为了卢小福远赴龙炎南疆吗?” “弟子什么时候说要去龙炎南疆来着?”夏云岚有些惊讶。 “你……”夜凝尘道:“你曾答应过卢秀儿,帮她寻找哥哥……” “我只说帮她留意一下而已,又没说一定找得到。”夏云岚凉薄地道:“我又不傻,干嘛为了一个陌生的蠢小子叫自己陷身险境?他自己轻信于人,自然要付出轻信的代价,否则,对那些谨慎生活着的人岂非不公?再者,命运会给一切贪图捷径的人以惩罚,谁又能够指望谁的拯救?” “云岚……”夜凝尘顿声道:“你终究还是无情之人……不过这样也好,你懂得保全自己,本座也不必为你担心了。” “师父……为我担心?”夏云岚瞪大了眼睛道:“我有什么值得师父担心的?” 凉凉月色下,夜凝尘的声音出奇地透着一份暖:“没有……你武功高强,聪明绝顶,又能圆滑处事……本座知道无需为你担心,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为你担心……” 如同绵密的春风吹醒冬日冰封的湖面般,夏云岚仿佛听到一些坚硬的东西碎裂的声音。她的心颤了几颤,变得分外柔软。 师父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知心里对她怀着怎样的怜惜。她很想问问师父,能否忘记过去,试着和她在一起。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如从前无数次一般咽了回去。 爱情会令一个懦夫变成勇士,也会令一个勇士变成懦夫。 她知道自己害怕,害怕听到那个不想听到的答案。 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她对自己说,也许师父心里也在纠结矛盾,不如给他时间,让最后的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 现在,她只要做最好的自己就行了。 回到客栈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色方亮,二人继续上路,向东北方时快时慢地驰行了数百里。 到第三天将近正午时分,二人来到阳苏城内。 阳苏城的繁华远比不得天武、龙川、余州这些数一数二的大城,然相对于周边的荒村野镇,却也绝对算得上一处热闹的所在。 一般在这样的城市里,都会有繇山或隐密或公开的联络点。 进入阳苏城后,夜凝尘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这样一处联络点,写了封书信遣人快马加鞭送往繇山。 信的内容大约是命四位长老尽快昭告天下,因有人冒充繇山之人收徒,导致无知少年遇害。从此后繇山任何人不得再私自带人上山,违者不论身份皆要重重惩处。 夏云岚看了书信,暗自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自己是那最后一个幸运之人。可是因为自己的幸运,却导致了别人的不幸,这算不算间接杀人呢? 她略略愧疚了一会儿,待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时,便把这愧疚丢到了一边儿,琢磨起中午吃什么来。 一路上但凡有得选择,夜凝尘总是问她喜欢吃什么,而他自己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似的。 夏云岚很想知道师父的口味,于是各种食物换着点,却也并未见夜凝尘对哪种食物特别讨厌或特别喜欢。 美味的食物是人生一大乐趣,但凡不是味觉有问题的人,难道不都该享受美食的乐趣吗? 这次,夏云岚决定,无论如何要点一些师父爱吃的东西。 “你想吃什么?”处理完公务,夜凝尘照例向夏云岚问道。 “弟子对这阳苏城不太了解,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吃,师父能否推荐一些师父喜欢的给弟子尝尝?”夏云岚早已想好了答案。 “好。”夜凝尘也不啰嗦,干脆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出得门来,二人骑着马走过几条偏僻的巷子,不多时来到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 在一家挂着“天下第一鲜”匾额的酒楼前,夜凝尘下了马,将马缰绳拴在酒楼前的廊柱上。 夏云岚发现,在这家酒楼的旁边和对面,分别矗立着两家更加气派、更加高大的酒楼,名字叫做:“正宗天下第一鲜”和“天下正宗第一鲜”。 “师父师父——”她叫住了夜凝尘道:“天下第一鲜是阳苏城的招牌名店么?这三家店看起来皆门庭若市,也不知道哪家的最好吃?” “自诩正宗的未必正宗。”夜凝尘看也不看对面两家店,径直走进“天下第一鲜”酒楼,找了个角落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夏云岚“哦”了一声,赶忙跟了过去。师父常在外面走动,选的地方一定不会错。 “师父——”在夜凝尘对面坐下之后,夏云岚取下斗笠,从窗子里瞧着对面酒楼的幌子,颇有几分卖弄学问地道:“有些人实在讨厌,见别人生意做得好,不仅要蹭人家的名气,还要做出比人家更加地道的样子。怪不得孔老夫子说‘恶紫之夺朱’,大概指的便是这种事吧。” “孔老夫子是谁?”夜凝尘随口问道。 “呃……是弟子从前所在那个地方的一个很有名的古人。”夏云岚拍了拍脑袋解释道。 “他还说过什么?”夜凝尘似乎对这位孔老夫子颇感兴趣。 “还说……嗯,还说……”夏云岚皱巴了鼻子,不晓得自己好端端地提这位孔老夫子做什么。 她却不知道,因为夜凝尘武功比她好,又颇通得琴棋之类风雅的东西,她潜意识里便觉得他喜欢有学问的女子,于是总想装出有学问的样子,好叫他瞧得上自己。 当然,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思,定然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 可惜,关于卖弄学问这回事,肚子里没货的话实在很容易露馅。此时,她吭哧了半天,用了吃奶的力气方调动起一知半解的回忆道:“说学习过的东西要经常复习,不然容易忘掉……说远方来了朋友,是件无比令人开心的事……还说……” 夜凝尘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道:“云岚——” “师父有话请讲。”夏云岚伸手擦了把额头的汗。 夜凝尘道:“你大概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了……那首天下流传的《桃花歌》真的是你所作吗?” “……”夏云岚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早知道师父这么较真,不如直接打开光能微机将《论语》念上一遍给他听了。 人人都道《桃花歌》作得好,逍遥王因为《桃花歌》对她另眼相看,司马连皓大概也因为《桃花歌》才视她为知己。如果她告诉师父,《桃花歌》根本不是她作的,师父会不会觉得她没文化瞧她不上?或者觉得她欺世盗名厌恶她? 但她答应过决不欺骗师父,即便师父会因此瞧她不上,因此厌恶她,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