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夏云岚正待告诉夜凝尘,《桃花歌》真正的作者是一个名叫唐伯虎的大才子时,应付完了别桌客人的小二忽然跑了过来,站在桌边笑容可掬地问道:“二位客官用些什么?” “好小子,真有颜色!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夏云岚心里大赞了数声,夜凝尘已淡淡报出了几样菜名:“一品荷叶煲、三鲜笋丝汤、桂花金乳酥、香雪茶饼、八宝如意芙蓉糕……” 小二答应着去后,夏云岚从紧张中放松下来,笑道:“这里的菜名好生雅致,听起来就很好吃……” 说到这里,她忽然回过神来,这些雅致的素菜不都是自己的最爱吗?师父分明是合着自己的口味在点。 她的心里说不出的暖暖甜甜,眼神不知不觉变得分外温柔。原来,能够叫人感动的,并不只是那些传说中生死相许的故事。生活里点点滴滴的关照,同样能够渗透人心,叫人感知幸福的滋味。 各色点心菜品上来后,夏云岚吃的很慢,好像唯恐辜负了师父的心意似的。 美味佳肴在前,心上人近在咫尺,本来是个十分令人开心的时刻。不料吃着吃着,邻桌传来的一句话突然令夏云岚一下子胃口全无。 “哎――”一个年轻男子酒后有些肆无忌惮的声音道:“你们听说了吧?苍狼国燕烈王篡位弑君,做了苍狼国的新一任国主……” 夏云岚嘴里的桂花金乳酥似乎变成了木头屑子。 据说,比杀死一个人更痛苦的,是杀死一个人的梦想。 而那燕烈王的梦想已经实现,便是她现在立即杀了他,他大概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一个坑害了自己的人,凭什么还活在这世上,而且活得越来越好? 咀嚼着木头屑子,又听得一个清醒的男子声音道:“原苍狼国主昏庸无道、不恤民情、无信无义,且数次挑起与周边诸国的战争,害得边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那燕烈王此举据说颇得苍狼国民众之心,也因此方能一战功成,坐上苍狼国主之位。此等义举,窃以为算不得篡位弑君,而是率民以除暴。” 夏云岚扭头看了一眼说话的男子。但见这男子相貌堂堂,不似寻常市井小民模样。凭心而论,这男子说的话也颇有道理。然而,因着这男子神情语气间对燕烈王推崇备至的态度,夏云岚对他殊无好感。 此时,隔着一个二十出头、面有醉色的男子,一个学究样的中年男人摇头晃脑地捋着胡须道:“不妥,不妥……国君毕竟是国君,国君有错,做臣子的只宜拼力死谏,焉能取而代之?听闻燕烈王在苍狼国居功甚伟,如今做出这等事来,到底失了忠义,难免招来千古骂名。” 相貌堂堂的男子冷笑道:“自古以来,拼力死谏的臣子还少吗?争得个忠义之名又如何?到头来于国何益?于民何益?又于己何益?我倒觉得,能够取而代之者,方为救民于水火的真英雄……” “百里公子――”中年男人板了脸道:“忠孝节义,人之本也。你是昭元兄弟的朋友,所以我也把你当个朋友。然你心里若存了这等不忠不孝不节不义的想法,可莫怪我段贤山要与你割袍绝义了。” “呵呵,”相貌堂堂的男子不屑地笑道:“我百里流觞从未把你当朋友,又有何义可绝?井蛙不足以语海,夏蝉不可以语冰,似你这等愚忠愚孝、是非不分之人……” “百里流觞!”段贤山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相貌堂堂的男子便欲发作。 “姊夫――”不等段贤山说出别的话来,中间被称作昭元的醉酒男子急忙按下了他的手道:“都是小弟的不是,好端端地提苍狼国之事做甚?请姊夫看在小弟的面子上,千万莫要动气。来来来……难得咱们今日雅聚,且再饮几杯……” “许兄弟,”百里流觞却唯恐气不走段贤山一般,含讥带讽地道:“我猜你的面子不够大,留不下段先生来。” “哼,都是你交的好朋友!”闻听百里流觞之言,段贤山一下甩开了许昭元的手,翻着白眼道:“我这井里的青蛙哪里配与你们结交?道不同不相为谋,段某就此别过!”言罢,不顾许昭元的阻拦拂袖而去。 夏云岚平生最不喜迂腐之人,若不是听到燕烈王的名字,对于三人的对话和中年男人的离去,她一定甚觉有趣。然此时记挂着找燕烈王报仇之事,她便忍不住向那名叫许昭元的公子打听道:“这位兄台――你说燕烈王做了苍狼国主,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许昭元侧过身,向夏云岚略略打量了一眼,道:“小兄弟是打西边过来的吧?自天武城到此,一路上各个茶馆酒肆都在谈论此事,小兄弟竟不曾听说么?” “哦……”夏云岚神色间有些颓然。 坑害了她的人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活得越来越好,叫她心下如此能平? “这位兄弟,你可是认得燕烈王吗?为何对他的事如此感兴趣?”适才气走了段贤山的百里流觞向夏云岚问道。 “不……不认识。”夏云岚转回头来,无意与两人再行攀谈。 那百里流觞看起来虽是一副书生的样子,眼神却毒辣得很,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一般。夏云岚不喜欢与这样的人多话。 背后,听得许昭元对百里流觞略带抱怨地道:“百里兄,怎么说段贤山也是我姑表姊夫,你对他那般不客气,回头岂不又要害得我向姑表姐赔礼道歉?” 百里流觞满不在乎地笑道:“只怕你要道歉的不是姑表姐,而是你那位姑表妹妹吧?” “呵呵,”听得百里流觞之言,许昭元讪讪笑道:“揭人不揭短……百里兄,你何时方能学会说话委婉一些?”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也不算什么短,你向来为人洒脱,这件事情上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百里流觞此时的声调充满调侃与亲切,与方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可知是忍那段贤山忍了许久。 许昭元有些落寞地笑道:“我哪里算什么英雄?这般年纪一事无成,想起来实在令人汗颜。” “你才多大?”百里流觞道:“想那苍狼国燕烈王,年过不惑方夺得国君之位,干出震惊四海的事业。你年纪尚轻,又何需徒叹年华?” “百里兄说得是。”许昭元立即接受了百里流觞的安慰,放低了声音笑道:“听闻那燕烈王夺了苍狼国主的位子之后,却并未册立原来的燕烈王妃为皇后,反倒冒着诸臣反对的压力,册封了一名新纳的婢女为后。百里兄,你道这中间会不会又是一段英雄美人的故事?” “这件事为兄在北地时倒是有所了解。”百里流觞也放低了声音道:“其实新皇后并非什么婢女,而是一位出身富贵人家的小姐,只因族中有人犯了事,导致家道中落,沦落奴籍。燕烈王念及故旧之情,将那女子收养在府中,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悉心照料。那女子却对燕烈王暗生情愫,小小年纪便发誓非燕烈王不嫁。燕烈王为了斩断她这情根,数年前以执行任务为名将她送往承夏国。哪知数载离别,她深情不改。燕烈王这才终于被她的痴心打动,并进而爱上了这个聪明伶俐、敢爱敢恨的女子。” “如此说来,这燕烈王倒也当得上‘有情有义’四个字。而燕烈王与新皇后之事,亦可称得上一段难得的人间佳话了。”听完百里流觞的话,许昭元赞叹地道。 “呵呵……这位兄台讲的故事好生有趣……”夏云岚再次掉过头来,看着百里流觞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一个仅仅是在北地待过的人,就能对燕烈王的家事这般了如指掌么? 司马连皓与燕烈王也算半个朋友,对燕烈王与金燕子之间的事尚且只能说出个大概。这百里流觞若不是燕烈王身边亲信之人,算她夏云岚白长了一双眼睛。 既然暂时无法去找燕烈王和金燕子报仇,不如便拿他们手下的虾兵蟹将先出一口恶气。 “这位小兄弟对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亦感兴趣吗?”百里流觞不知是故意还是真听不出夏云岚语气中挑衅的味道。 夏云岚冷颜笑道:“我对风花雪月之事倒不感兴趣,但却很有兴趣知道兄台和故事中的人是什么关系?” “在下与故事中人并无关系,小兄弟想必是误会了。”百里流觞面带笑容,看着夏云岚的眼神却已隐现一丝戒备。 “误会?呵呵……”夏云岚抬了抬嘴角,站起身走到百里流觞身边,突然伸手在百里流觞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即大声道:“兄台一副书生打扮,看起来像个斯文人,没想到却如此行止不端,趁我不备偷走我的东西,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说什么?”百里流觞还未作出反应,许昭元已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一改和颜悦色的神态,怒目注视着夏云岚道:“你这小子,长得清清秀秀、眉目如画,却怎地不辨是非便红口白牙诬赖起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