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安视角) “宋世籁生于玄历七万九千九百九十四年” 九重天,宋家…… 难不成这个鬼地方是让我带入到每一位世家的其中一名子弟身上,来感受一遍游子卿的所作所为? 从负责对大陆交接的翟家,到负责建筑经营的乐家,被灭门的花家,经商的沈家…… 剩下的还有谁? 姬家?明家? 宋世籁是个娇俏的小姑娘,其离经叛道也是独一份,先是不满意字辈排序取的名字,闹了好大一通将族谱上的自己改名,再是整日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挂在嘴边,顶撞族中长辈,当众违抗命令云云。 宋世……宋御柳的童年在被关禁闭、解禁闯祸、再被关禁闭之间反复横跳。 得亏父母对她颇为疼爱,若是在家规严格的世家里,这般跳脱叛逆的孩子早在成人之前就被抹除了。 很快,宋御柳十五岁进入公学,学习五年后开始闭关修炼。 那颗叛逆的心虽躁动不安,但在灵师的法则之下,还是得乖乖按照灵师的路数来走。 等宋御柳的闭关结束,又是二十年过去。 在她闭关的年份里,护龙林的蛮族势力终于受不了九重天长久以来的压迫,在蛮族大公主的一声令下,蛮族正式对九重天宣战。 宋御柳从闭关状态中出来,这一场战争已经打了十九年了。 我记得在史书中,九龙之战持续了二十七年,在第二十一年还是二十二年,甚至一度进攻到九重天的最后一道屏障帝都那里,也为二族四家八宗的抗争经历积累下不少谈资。 最后逼得九重天的尊者们出动了三人,才将蛮族的攻势打回去。 算算日子,宋御柳出来的时间,刚好是九重天在战局上颓势最大的时候。 宋家主要负责九重天内部的公学,包括请大师,学院里的杂事,照顾学生的嬷嬷妈妈如何安排,学院里的资源如何作为奖励发放到学生手上,每年的招生与分班,还有最关键的学院里教什么。 适逢战时,整个宋家充满着鼓动不安的气氛。 见宋御柳结束闭关,她最亲近的小妹忙不迭地奔跑过来:“姐姐姐姐姐姐~你知道吗?外面打得好厉害,我想去为宋家出一份力,爹爹还说我年纪太小,哼!我都二十四了,怎么就年纪太小了!” 宋御柳两眼一翻,与她共同搭在围栏上,对着家里的假山石,百无聊赖道:“出什么力?他们蛮族过不下去了要打架,九重天其实只要拨款就能解决。” 她小妹不解地眨着眼,嘴里说道:“娘亲说这是需要九重天齐心协力的大事……” “去他奶奶的狗屁齐心协力,娘亲糊涂你也糊涂啊?无非就是沈家和洛王那帮子软蛋不愿意出钱,封家的狗崽种也是,捞好处吃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到了出钱平息战争的时候就苦哈哈的。”宋御柳直接骂出口。 真是让我出乎意料。 “反正上前面打得又不是他们,外头有的是二族四家八宗顶着,等到他们顶不住了,九重天里每家一个老东西往前一站,任凭他们蛮族再怎么强也无济于事。一群人精,坏得很!” 宋御柳说完,她的小妹目瞪口呆,“姐,这话你是真敢说啊!难怪从小爹娘就对我思想教育得严格,感情根源在你这儿啊!” “切,我不是在闭关闲暇时教过你怎么应付爹娘吗?”宋御柳不满道,“你被爹娘抓着关我屁事!” 说着,她摇头晃脑侧身从后边绕过去,后头的小妹吆喝问:“姐你去哪?” “出去逛逛啊,一关关几十年闷死了!” “等等我!我也去!” …… 外头的战争没有动摇九重天内部分毫,人来人往的接道依旧是热闹繁华,我从宋御柳的视角里,第一眼看见了迎面而来的游子卿。 游子卿似乎并没有看见她,他神色空洞,像是迷茫困惑许久得不到解答,而他身上的气息……已然是破命十觉之上。 顷刻间,视野主人的杀意扑面而来。 第一眼就能诞生如此杀意吗? 为什么? 我无声地问道。 一个擦肩而过的瞬间,宋御柳回过神来,惊惶地回头看向那已经消失于人海的背影。 “怎么了姐?” “没什么……” 宋御柳心不在焉地溜达一圈,买了几颗灵材又买了些把玩的物什,被小妹拉到酒楼朵颐一番才回了宋家。而她的思绪,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占满。 如此浓烈的杀意,我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如何针对游子卿,却没有想到,她打开的书是《信仰的神》。 一大本满口神学的书看完,宋御柳不屑地哼笑一声倒头就睡。 有意思。 不经意间,她与游子卿擦肩许多次,有时是人山人海的街巷,有时在生意最好的酒楼,有时是在九重天的宴会中。 无数次擦肩中,每一次宋御柳都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恨意与憎恶。 我作为旁观者,更多的注意力是在画面中的游子卿身上。 从最初的迷茫无措到释然,他花了一年的时间,这可与现在的他相差甚远。 魅术确实是极难修炼的术法,八万年的时间才堪堪修到破命十觉之上,这其中的难度已经不是天赋强弱能够避免的了。 也难怪他可以如此具体细致地描绘如何细化灵力,如何强大自身神识,如何控制体内各种力量的平衡。 这天在寂静的小巷中,游子卿形色匆匆自西向东而来,正巧撞上从南走向北的宋御柳。二人擦肩数次后的第一次会面,宋御柳开口说出我未曾想到的话。 “请问,您是那位大殿下吗?” 游子卿带着警惕的眸光未曾移开,嘴里道:“是。” “我与您按理说无冤无仇,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遇见您总想做掉您,听家里长辈说起,这世间冥冥之中都是由天道决定的,我生来叛逆不想听天道的,此番偶遇我偏想与你做朋友,当然情侣也可以。” 不止是我,游子卿也愣在原地,但他反应的极快,几乎是失神的刹那口中便已然应好。 宋御柳心满意足地哼着歌儿回到家里。 那愉悦的模样我竟然能与之共情,好似我也在其中经历过一般。 只是,前面那些人的下场不免让我担忧,画面中的游子卿虽比不得现在的游子卿,却已经是一头长大的巨兽,宋御柳与之交好,真的不会被游子卿利用吗? 宋家在九重天的地位与封家相当,保不齐游子卿不会从宋御柳入手来指染宋家的事。 看着宋御柳明快的画面里如常的日子,我又觉得可能是我多心了。 至少在整个宋家里,宋御柳这一支并不是掌权的嫡系,当今的宋家家主乃是宋御柳的大姑母而非宋御柳的父亲。 她每日逗猫遛狗吃饭修炼,得了空隙与姐妹朋友上街市闲逛,偶尔与知己去酒场不醉不归……看不出什么异常,也没有前面的视角里那种游子卿无处不在的凝视感。 同游子卿的几次碰面都在友好客气的招呼中结束。 唯一能被注意到的,是她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与生俱来的厌恶憎恨挤压下去。 宋御柳总是或叛逆或抵触地抬头望向天空,嘴里恶狠狠地低语着什么,甚至有时候,她会故意走到九重天供奉命者神识的神殿门口,吐一口痰后扬长而去。 我觉得好笑又觉得格外真实。 次年春天,一片晴光大好。 再有半月便是九重天世家们的赏花节,不在闭关的年轻灵师都会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穿戴整齐地前往九重天外的副结界,赶在花期玩上十来天。 在赏花节之前,各大家族都会让小辈们结伴出门挑选行装。 宋御柳与四名小姐妹们手拉着手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同行,走到间装潢典雅的首饰铺子前,她一眼便瞧见了一柄……我认得的簪子。 那是一朵用新奇的会泛光的矿石雕琢而成的雏鸟,正以展翅翱翔的姿态站在簪柄的末尾,雏鸟脚尖的叶片垂下四根流苏,穿着打磨好的鸟类兽核珠子,最下面挂着血红色的红枫石。 我无声地从手腕的血玉镯里取出这一根与画面一模一样的簪子。 它好像是,游子卿给我的一种饰品中的一个,因为雏鸟部分的用料奇特,才被我记住。 眼前的画面里,宋御柳轻巧地买下了它,与她同行的姐妹们叽叽喳喳聊着九重天时兴的八卦要闻,零零散散间五人包了几十个首饰。 那么多,照理要将首饰与账单一同寄往宋家,不知怎么的,宋御柳将簪子挑出来,单独付了钱。 姐妹们只当她喜欢,一笑后便彼此手拉手往对面的灵材铺走去。 街道中心有着大片连绵的水渍,反射出蔚蓝晴空,瞧这水渍的深度,应是谁家储水灵器炸了,里头的水洒了满街。 在她们欢声笑语中,一把匕首刺穿了宋御柳的胸膛…… ! 宋御柳的视角先是被背后的力度往前扬去,亭台楼阁之上的蓝天那样纯澈明亮,接着她的目光往下移动,看见了带着血渍的刀尖立在自己的胸膛。 她勉强回过头去,一张异域的脸庞,带着阴毒收起了刀,继而向周围挥舞去。 周围的人叫喊着有蛮族刺客,躲闪躁动的人群,与乱七八糟的灵力碰撞叮铃作响。 粹了毒的刀刃瞬间将宋御柳的生命力夺去,几息之间她的视线便开始模糊不清。 在这片朦胧之中,我远远地看见游子卿满脸惊诧地站在不远处向这里奔来,不能相信的模样与几十年前那晚我逼迫他之时一模一样。 再之后,画面彻底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生于七万九千九百九十四年,亡于八万三十六年,年仅……四十二岁。 我怔在原地。 九重天的结界何其严密,蛮族的人为什么混得进来? 为什么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里,他首选中的是周围都是人的宋御柳? 为什么那么多人无人察觉到异常? 明明那张异域毫不加掩饰的脸如此扎眼! 明明此时正是九龙之战的关键时刻! 为什么啊!! 为什么宋御柳会如此仓促死在一个初春的晨曦?! 我不知道怎么了,伴随着宋御柳的死亡,我竟然格外不甘心。 是因为她也是个反叛者,所以我在共情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