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视角) 我眼睁睁看着上一秒几乎暴怒如雷的顾瑶,在裴月长下山的背影渐行渐远后迅速换成平日的模样。 “你赶他作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我不理解,一转身瞧见顾瑶抬手施法,将数道光点发散出去。 “这又是什么?” 顾瑶很平静地告诉我:“保护裴月长的。” 我:“……” 我就感觉顾瑶这个人浑身上下充满着拧巴的气息,你说她不在乎裴月长吧,在保护裴月长方面这人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你说她在乎吧,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她的嘘寒问暖,她也完全不了解裴月长的喜好习惯。 真的神金。 “你是不是又在编什么故事?”她冷不丁道。 我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编了,怎么了?” 她:“听听?” “……?”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怎么这副表情看着我?” 我:“在想你是不是假冒的。” “那你不说算了。” “哼,我是真害怕你现在是个清冷师尊,然后被唯一的徒弟看上了,开始一段你拉我扯的虐恋情深。”我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一般这种文里的师尊,最后不是被睡了就是死了。” 闻言,顾瑶竟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干嘛!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抱怨完我忽然发觉,自今世起,她也很少这样笑过了。 她看过来,带着几分捉弄的模样问我:“只有这一个?” “那不止,比如换个模版就是总裁和她的白月光,在白月光不在的日子里是小透明陪着总裁,小透明知道总裁心里是白月光,总裁也认为自己心里是白月光,然后经过一串烂俗的磨合发糖暧昧期之后,总裁的白月光回来了,将小透明挤占走,然后总裁幡然醒悟,啊我原来早就爱上小透明了。” 坏了,一说起这些模版我停不下来。 这嘴啊! 算了说都说了那就说完吧! “再比如深受渣男荼毒的女主,在远离渣男之后遇到了救赎,这个救赎是干净温暖的小男生,像一束太阳照进女主灰暗的世界里……” 顾瑶忽然道:“总感觉在哪里看过。” 我双手一叉腰:“给你的话本子里有这本。” 她:“……” “我是真觉得你和裴月长能成。” 顾瑶对我摇摇头,“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我:? (第三视角) 裴月长走三天后,钱袅袅突然上山来见顾瑶。 一张鹅蛋脸上写满担忧不说,动作行事也没了往日的灵动无畏。 苏静看看她又看看顾瑶,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你俩不会瞒着我有什么事吧?” “谁叫你藏不住事。”顾瑶背靠在椅子上微微侧目:“告诉你不就等于告诉裴月长了吗?” 苏静直呼好家伙。 “啥事?” 钱袅袅略显着急的模样显然没心情与苏静从头到来,她向顾瑶确认道:“月长哥哥一个人去魔域真的可以吗?” 反复攥紧的拳头里已满是汗水。 苏静见顾瑶没有赶自己走当即托起腮帮等着二人对话的后文。 只见后者一脸神定自若,缓缓地唇齿开合道:“他既然选择了自己去魔域单打独斗,你又何必为他操心?左右有我的保护在,顶天了会残废。” 苏静:“……” 瞧瞧这话说得,把人家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提着裙子掉头就跑了。 望着钱袅袅匆匆忙忙的背影,苏静慢悠悠地打趣道:“你故意的?” 顾瑶浅嗯一声,一双墨瞳中似有回忆浮沉。 “帝玉珏曾说过,人总是对自己的另一半有各种各样的要求,等到真的命中注定的那人来临时,反而样样不符合标准。” 她淡淡解释着,隐去了帝玉珏的后半句。 ——“就拿你和游子卿举例子,当年他对你的期许和实际的你八竿子都打不着。” 当年……游子卿的期许会是什么? 苏静察觉到顾瑶的语气不对劲,话倒是接的很快:“你想撮合月长和钱袅袅?” “或者说……设计?” “……” 苏静翻了一个大白眼,她怎么就那么不信这恋爱脑撮合人的技术呢?! 顾瑶微微歪过脑袋,出口的话语冷漠得叫人心惊:“既是答应戏煜照顾好裴月长,我自不会坐视他走上歧路。他同钱袅袅能不能成我并不关心。” 她说完,提起桌上的茶壶,徐徐往杯子中倒下半盏。 “你……打算怎么做?”苏静下意识问道。 顾瑶先吹吹氤氲热气的茶盏,抿下一口后才缓缓道:“魔域之行危机四伏,绝不是两名破命一觉可以轻松应对。如果他们能在逆境里彼此帮扶携手共进,潜移默化地改变什么也不足为奇。” 她顿了顿,继续道:“如果钱袅袅折在魔域,我只需要旁敲侧击地告知裴月长让她去魔域是我的主意,我不信裴月长还会对我毫无芥蒂。” 那一刹那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很像…… 苏静怔上半晌,而后嘭得一声将桌子拍得咣当响, 她的脸上瞬间布满愠怒,不给顾瑶开口机会,扯开嗓子大骂道:“你他娘的撮合人这样撮合的!这样做你和那家伙有什么区别?!” 提及游子卿,顾瑶立马寸步不让:“我若是他,这会儿钱袅袅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说完,她似乎想到什么,阴阳怪气道:“我会的哪样东西不是他教的?像他也是难免的……” “就算你铁了心拒绝裴月长,那也不该拿钱袅袅的命开玩笑!” 苏静站起似乎要追出去。 只是她要阻止,对面人未必愿意她阻止 数道结界墙随着顾瑶的话语一并亮起:“利害我已告知钱袅袅,前进与否也是她自己决断的。苏静,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况且,她也想看看……那个模糊的答案,是否为真。 苏静恶狠狠地回过头,对上顾瑶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双眼,满腔怒气又化为惊讶。 她问顾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瑶缓缓松开对她的控制,开口道:“我给了裴月长选择,也告诉他无数次,复仇不该成为他的所有。” 闻言,苏静有些着急:“他不是听你的没有寻仇了吗!” “你看不出来不意味着我看不出来!” 顾瑶打断她的话语:“你知道裴月长暗中筹了多少钱又收拢了多少个心腹吗?从他十六岁开始,他一刻都没有停下过脚步。 我给他求来门路,将他引荐进入游若君直属部门做事,他连去都不愿意去。 教他可以逍遥世间的身法,他只学如何刺杀如何跑路;给他的灵材被他换了灵石,灵石又被拿去打探消息收买人心。 这些你知道吗?你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钱袅袅已经算出来他的计划,并且一直以奇奇怪怪的理由将自己存下的灵石赠予裴月长。” 步入朝堂、逍遥江湖、安居乐业。她已经把灵师最好的几条路都铺在裴月长面前了,奈何裴月长有他自己的抱负。 苏静骤然握紧拳头,“你就这么看着?他好歹是你的徒弟。” 顾瑶反问:“那我该做什么?同他一起闯进魔域一刀杀了魔族的那位王妃再将魔尊踹下去?” “……” “他想要血债血偿、想要魔域那个至高的位置。这些我都不能也不可能帮他,在他心意既定的当下,我能做的也只有成为他性命的后盾这一条。” 顾瑶继续道,“他的仇他的路只能他自己去走才有意义,活在旁人的庇护之下是没有未来的。” 况且,她只是得位不正的尊者罢了。 苏静本来还想反驳,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反而苦笑一声,长叹口气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顾瑶……我不知道你还在坚守什么。” 她想起那天她在院子里带着向阳阳躺的好好的,戴慕晴骑着她的青鸟驮着一看状态就不对劲的顾瑶回来。 那时候她们具体的对话苏静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自己问过顾瑶,是离了男人活不下去吗?为什么不去自己尝试寻找活下去的办法。 已经过去一世近八百余年。 眼前的人……还在守着心里的坟。 顾瑶眸光微闪,开口缓缓回答道:“对不起,这么说可能对你有点残忍……我之所以还愿意活着,一是因为我不想让顾璃嫣被遗忘,二是在这里证明,他赢了,我的命是他的战利品。” 成为无人能敌的尊者,永生囚困在“仪安尊者”的名号背后。 苏静纠正她:“这对我不残忍,该感到残忍的是你自己。” 她顿了顿:“顾瑶,你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为什么不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呢?这样的你又不快乐。” 忍受着旧疾,封锁着内心,不愿意再接受世间的一切。 无声地将自己与外界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任凭关心之人如何努力都不能靠近分毫。 顾瑶神色不明地看看她,隐隐流露出哀伤的情绪:活着,某种程度上是她对无能的自己的自我惩罚。 顾璃嫣的死是游子卿的设局、清疏下的杀手不错,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无知的帮凶? “哼,说话啊!一直为那个狗男人牵肠挂肚有什么用?你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梦想吗?”苏静越说越气:“你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不是谁谁谁的附庸也不是谁谁谁的玩物!” 如此相似的话,过去的顾瑶也曾听游子卿说过。 一遍又一遍告诉她该怎么站在群山之巅,以无人能敌的尊者姿态俯瞰凡尘。 可这些,对她来说太容易也太难。 顾瑶想起了最后,那个被游子卿亲手摧毁的计划。 “我的梦想,对你来说可能是荒谬的。从小到大,我最想要的不过三件事:活下去,与他在一起、让顾璃嫣有完整的一生。 除了这些,我别无所求。 可真相一点点揭开,到了最后我完全无法原谅他,也无法割舍他。 我想着,既然我又想活又想同他在一起,还不愿意原谅他,那就将自己化成封印,把自己和他永远困在天道之上好了。 只不过……又被他阻止了。 他不想让我走可以成全自己的路,宁愿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折损对天道的掌控力也要将我送回他的棋局里。 明明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还是将我推上这条最残忍的路。 就好像顾璃嫣那次……或者说,像他计划里的每一次……置我的情绪于不顾,以温柔深情的姿态,强硬粗暴地扼杀掉我的意志。” 顾瑶闭了闭眼。 最后,她那样卑微地求他,祈求他不要阻止自己。这一局她已经如他愿让他赢下了所有,她只想要这一点儿的成全而已。 可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的成全,他都不愿意给。 就算在最后,他亦没有正视她的想法她的情感。 施舍出的爱和求来的爱,终究不配得到平等对待。 苏静:“……那你还爱他?” 顾瑶使劲摇摇头:“不爱了。” 追不到,求不得。 她曾视变强为全部,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在前方的背影,为此拼尽全力去追逐,错过了一切依旧没有让前方的背影回头。 想想也是,自上而下的怜爱她受的太多了。 “不爱你还非要去见他一面。”苏静撇撇嘴,“图啥呢?” 这个问题,顾瑶没有回答。 清醒痛苦地熬过八百余年后,从另一人眼中见到曾经的自己后,她忽然明白了一件更加荒诞恐怖且残忍的事实…… 一个无论如何她不愿再相信的事实。 见顾瑶的表情愈发沉重,苏静无力扶额。 讲道理,当初顾瑶收裴月长的时候,她觉得很有戏。 像顾瑶和游子卿的关系,再来个徒弟重复一茬她和游子卿的路,然后让女主幡然醒悟放在言情里可太正常了。 鉴于大反派已经杳无音讯多年,她合理认为傲娇的徒弟可以成。 毕竟顾瑶是个恋爱脑,指望她不谈恋爱是不可能的,只能指望一下别再爱非所人。 结果顾瑶直接一手封心锁爱。 “我怎么就跟你这么个恋爱脑成了朋友呢!”苏静很不理解,最开始她只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哪本书里,然后各种脑补可能出现的剧本,想方设法应对。 渐渐她发现好像也不需要做什么,尽自己所能地活着就挺好的。 就是顾瑶怎么就是个恋爱脑呢? “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一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尊者,只要流露出一点意思,一大帮子人赶着上过来捧你,非得想不开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几百年活得跟个望夫石似的。 苏静火气上来继续道:“别的不说,就咱们来说说玛丽苏话本子,那里面的主角比起你的天赋都是小巫见大巫,你看看人家是什么样的?顾瑶,你是顶天立地的世界最强者,不是离不得男人的花瓶!” 真的是气死她了! 顾瑶自知理亏,移开目光看向手中已经凝练好的法宝:“再等等吧,到底是戏煜用命托孤的孩子,就这么撒手不管我于心难安。”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静阴阳怪气道,“真难得你能把那家伙放在一边顾及他人。” 顾瑶解释道:“左右已经熬了八百余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况且,她还想搞懂最后一件事:那张随书送来的纸条,到底说的是什么。 上面的气息起先顾瑶不知,后来仔细推敲排除无数个错误选项后她意识到,纸条上带着时间维度的气息。 听她说熬这个词,苏静下意识想骂她,但话到嘴边她顿住了,转而问道:“喂,顾瑶,今世如果没有我,你会怎么过?” 苏静一般懒得深思一些深奥的问题,但懒得思考不意味着她不思考。 如果没有自己,这家伙该不会就跟个活死人似得缩在一个阴暗不见光的角落,目光空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一辈子吧! 顾瑶淡淡瞥她一眼:“如你想的那样。” “……”苏静破口大骂:“妈的死恋爱脑!” “所以,谢谢你,苏静。” “滚!” 苏静骂骂咧咧地走了。 顾瑶目送她走远后将目光重新回落至手中的法宝上,脑海中幽幽想起戏煜的嘱托。 ——“只要尊者别把他教成一个无恶不作的的畜生,其他的,都无所谓。如果可以的话,吾希望他平平安安普普通通过一辈子,忘记在魔域的幼年,快快乐乐长大,交几位知心好友,再娶个体贴的妻子……” 戏煜的期望,恐怕要落空了…… 裴月长注定是要走入权力厮杀的猛兽,钱袅袅想要站在他身侧,只靠一点算命的本事是不够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