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一夜一天后,在次日的黄昏,二人到了山脚下。 几次修缮翻新让这里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熟悉无比的景致落入眼底,裴月长有些许恍惚,好像发生在魔域里被仇恨蒙蔽的过去,是一场噩梦。 顾瑶丢下裴月长,目视前方沿着青石板铺垫的山路走上山去,全程未置一词,也不曾给予背后人半点侧目。 裴月长纠结半晌,硬着头皮跟上她的步伐。 鞋底踩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混入风过树叶沙沙声里,他有无数个疑问想开口,羞愧仿徨却像一大段布团般,将他的话语捂死在嘴边。 不一会儿,也就走到头了。 山腰院落处折岱正带着苏囡囡玩,苏囡囡本抱着她的皮球,一扭头看见顾瑶便乐呵呵迎过来:“干娘~” 小小软软的女童乐呵呵地奔跑着,小辫子上的发饰随着步伐上下乱晃。 顾瑶勉强缓和几分神色,冲她点点头。 “咦,这个邋遢大叔是谁?” 苏囡囡问完下意识咬着手指,顾瑶微微俯身将她的手指抽离出来,却不做应答,只问道:“你娘呢?” 苏囡囡朦朦胧胧道:“娘在屋里看话本子。” “嗯。” 得到答案的顾瑶径直向苏静的屋子走去。 一旁放下手套帽子的折岱快步走过来,瞧见仿徨狼狈的裴月长下意识关切道:“月长回来了啊。” 原本站如针毡的裴月长,听见这一声呼唤竟然情不自禁涌出眼泪,他开口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折岱叔叔……” “爹爹,这个叔叔是谁啊?”苏囡囡皱起小小的眉头,圆嘟嘟的小脸写着她的不理解,好端端的,这个叔叔怎么就哭起来了。 折岱闻言温柔一笑,对她摇摇头:“他不是叔叔是哥哥,你可以叫他月长哥哥。” 说完他抬起头来向裴月长一脸骄傲地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宝儿。” “宝儿妹妹好。” 苏囡囡似懂非懂点点头。 她还是不太能理解,这个哥哥明明看起来好邋遢,却……长得格外顺眼? “快进来,你之前住的屋子静静我都有打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一下吧!”折岱说着,上前一步拉过月长的肩膀:“宝儿,去帮忙从东南边的屋子里拿几件衣服过来。” “好咧爹爹~” …… 另一边的屋内,沉浸在话本子里的苏静听见动静抬头一扫,发觉是顾瑶后再迅速低下头去。懒散问道:“接月长回来了?” “嗯。” 嗅到空气中的香味,顾瑶面色微动,略微屏息坐下来。 他们四人都是不喜欢熏香的,但苏囡囡格外喜欢,上次缠着重南月好久,重南月才拗不过她,将几款比较柔和的熏香送给了苏静。 眼下苏囡囡在院中玩,苏静便将屋内的窗户全部打开透透气。 顾瑶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满上一杯,端起来半晌并不入口。 瞧出她有心事的苏静也不多说什么。 一人发呆一人看话本子地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顾瑶讪讪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一扫忽然扫到地毯上方方圆圆的积木堆。 苏静明明在看话本子,却能分出神来关注到顾瑶,她解释道:“宝儿和折岱疯玩弄的,等她玩好了我再让她收拾好。” 这丫头很皮,和她小时候是真像。 可惜长相没有随她,呜呜呜。 正感慨,苏静忽然看见顾瑶眉头一蹙,从圆凳上站起来,然后半蹲半跪在地毯上看着零散的积木出了神。 她有些不明所以,当即放下书道:“怎么?你也想玩?” 被问及的顾瑶神色微动,示意苏静先不要出声。 她目光直勾勾落在积木上,凝视半晌后缓缓伸出手拿起一块方形的积木缓缓往下,对上另一块方形的积木,接着随手拿起另一块菱形拼上去, 三个方形拼出一块三角空洞,顾瑶半天不语,脸色却越发苍白起来。 苏静见状也学着她的模样蹲下来,左瞅瞅右瞧瞧,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啥来。 “咋?你不会从这几个积木上想到了你的三角关系吧?”苏静猜测地问道。 这么抽象,可能吗? 不能吧? 顾瑶仿佛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面对问题只是来回摇着头。 苏静:“?” 不等她说什么,眼前人已经站起来,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地夺门而出。 “喂!你等等。”苏静唤道,立马跟着顾瑶走出房间。 奔在前头的顾瑶正好与冲洗完毕的裴月长擦肩而过,裴月长张张口想叫住她,又被后面跟着的苏静打断了动作。 看二人忽然急匆匆的模样,他也快步跟来。 顾瑶冲进自己的屋子,猛地一下打开抽屉,从层层杂物书籍下翻出一个陈旧的密码盒,上面被她自己设置了密码锁,一时半会儿的很难解开。 动作逐渐失了章法的顾瑶面色一横,直接用灵力粗暴地削开密码锁,将里面的血玉镯拿出来。 紧随其后的苏静认出来,她从血玉镯取出的笔记是当年她们在下位面时三楼阁楼上发现的。 顾瑶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难不成是因为那个纸条? 苏静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瞧见眼前人果然从书本里抽出那张游子卿留下的纸条。 “喂喂……” 顾瑶将纸条攥在左手里,右手已经暴力慌乱地将自己的柜子弄得颠三倒四,为数不多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迟迟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不由得焦急道:“有没有纸笔,给我纸笔!” 细细听去顾瑶的话有几分歇斯底里,苏静暗道不妙,正想说她去拿,就瞧见背后递来一卷纸笔。 “多谢……咦?月长?” 裴月长神色晦暗地苦笑一下,目光看向恍若未闻的顾瑶,神色浮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静察觉他的情绪,将将开口宽慰几句,本在翻找东西顾瑶已经不管不顾地一步过来夺过纸笔,将其中的纸张猛地铺在地上。 “你别激动,这还没有研磨……” 提醒的话未说完,一缕清水从窗外飞来。 顾瑶浑然不觉二人是何等神情,焦急而粗暴地用灵力打碎墨条在砚台上,几番大力的搅拌下墨汁溅了一地。 裴月长哪里见过这样的顾瑶,一时间手足无措。 苏静立马蹲下按住她的手,宽慰道:“你先别急,这里没有外人,慢慢来慢慢来。” 也不知道顾瑶听没听进去,她怔怔地转过头,强制自己镇定着,抬起手臂将纸条上的字认认真真落在纸张上。 洪荒古语二人看不懂,但他们留意到顾瑶的排序很奇怪。 她将四个字紧紧贴在一起,然后再去写下一个字,一笔一划极为工整。 也没有多久,纸条上百余来个字就这样四个一组地被书写完毕。 顾瑶满头大汗。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写完后慌慌张张拿起一张新纸,对着写好的那一张,沿着字迹之间的空白处一一描画。 四字相拼后,中间的留白又恰好是另一个字。 不到百的字数抄录完,顾瑶拿起帝玉珏给的笔记,翻到字词对应的那一页,反复确认着字条的答案。 一时间室内落针可闻。 若有若无的音节从顾瑶口中吐出,她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无能狂怒。 随着啪嗒一声笔锋掉落后,顾瑶将手中的血玉镯重重摔在地上。 已经可以抵御位面重置浩劫的灵器自然不会因为这一摔而四分五裂,而顾瑶同疯了一般拾起方才写完的纸张撕了个粉碎。 稀碎的纸屑洋洋洒洒卷在屋内,飘飘然地落满一地 苏静眼看情况不妙,连忙上前去拉住纸屑中央摇摇欲坠的顾瑶。 后者抱起头靠在前者胸前发出一声嘶吼。 眼泪倾巢而出,伴随不成人声的怒嚎化为哭腔。 这个在裴月长记忆里一直不悲不喜的仪安尊者,此时此刻委屈又愤恨地崩溃在夕阳无法照亮的窗台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