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各色山花开满山野。 和煦的微风在山峦里荡漾,带着阵阵花香。 平平无奇的石碓滩被晨曦微光点亮,舒展开的草叶上挂着清晨的露珠,晶莹透亮。 白色光芒亮起,身着米白神装的清疏缓缓从光阵中走来,她目光的锁定在出生的朝阳中,随即从怀中拿出一枚法器,正欲做什么。 “你好。”一声脆生生的少女音响起。 清疏骤然抬头望向声音来处。 十步开外的树荫处,一名外貌十五六岁的少女端坐在平滑的石头上,此时正温婉大方地笑着,“初次见面,清疏座上。” 清疏皱起眉头,忽然反应过来,可能是寸芜派来接引她的便上前一步询问道:“你是……” “座上可以叫我顾瑶。”顾仪安轻吟道。 面上的微笑是那样恬静乖巧,涤荡在清香的春风里,美的好似一幅画。一时间清疏放松了警惕。 寸芜也真是的,不自己亲自来就算了,还只派一个灵师过来。 清疏明明嗤之以鼻却耐着性子敷衍道:“哦,你是寸芜派来的?带路吧。” 顾仪安只浅笑坐着,不回答她的话语也未将目光给予。 这般被无视让一向高高在上的清疏很不满,当即她甩下脸子径直拂袖离开,在她转身的刹那,顾仪安幽幽侧过脸来。 霎时间,四周鸟语花香消失不见,鲜红的光圈自外向内亮起包围了整座山峦。 清疏意识到不妙,她回过头来,顾仪安的脸上哪还有半点温婉乖巧? 她调动起神力的刹那,眼前的端坐的人闪了闪,定睛再看,平滑的石头上已没有人影。 半神的神力迸发在空中。 往日出手即是地动山摇的神力,此时此刻竟无法撼动领域光圈分毫。 不对劲! 这是犹在尊者之上的力量! 清疏惊骇之余,顾仪安早闪至身后,对准她的腹部刺入了数月前打造的那把暗灰色匕首。 匕首入体即化,清疏瞪大眼睛跌倒在地上,完全不受控制的躯体超过了她的想象,可以越过神力的属性唯有…… “你……!渊红顾氏?你是景嫣?!” 面前的少女抬抬手,数十条藤蔓拔地而起,将清疏架在刚好与之视线平齐的位置。 漆黑的眸子亮起幽暗的光芒,连带着光圈构筑的结界也在嘶吼,灵力的嗡鸣之后,顾仪安的乌发墨瞳像鲜血流过般全数变了色,鲜红欲滴。 她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攥住清疏尚且光洁的脸。 五指用力手掌收拢、一下子就撬开清疏的嘴,紧随其后的藤蔓将一瓶药丸灌了进去。 “咳咳!”清疏止不住咳嗽干呕,身为半神的自傲还是让她发出威胁:“我警告你,放开我!” 浑然不觉眼前人周身弥漫的杀意。 “我不是景嫣。”顾仪安幽幽开口,:“或许顾瑶这个名字座上没有听过,但……顾璃嫣座上总该知道是谁吧!” 清疏忘了咳嗽,骤然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那个屡屡败于游子卿之手的废物,好像最后一世就叫顾璃嫣……眼前这丫头难不成是来给这东西报仇的? 黑白红编织的画面里,浅色衣裙皎洁清澈的顾仪安像是地狱的天使。 “或者说……药灵假人?”不轻不重的声音空灵地点在心头,仿佛在提示。 清疏不傻,瞬间抓住了关键所在,她挣扎着向顾仪安解释道:“景嫣!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你就快要灰飞烟灭了,除了让你进入药灵假人存活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话音刚落,顾仪安轻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都是半神,我们受天下供奉要为天下奉献!景嫣,游念卿那家伙阴谋诡谲,当年我们败得一塌糊涂……” 似乎生怕她不信,清疏诚恳道:“对不起,将假人当成刀是妈妈的错,妈妈只想打败那个恶魔还天下一片朗朗乾坤!你先将妈妈放了好不好,等妈妈带人打败那家伙,要杀要剐随你便好不好?” 听她说完,顾仪安长叹一声。 面上的情绪似乎有些许动摇。 正在清疏觉得有用时,清冷情绪不定的女声将她的幻想打破:“清疏座上似乎听不懂人说话。” 顾仪安向前凑近,鲜红的眸子里皆是恨意。 “我叫顾瑶,血脉溯源下,我的母亲是戴雪竹。”说着,她向后直起身子,居高临下道,“座上怕不是认错人了,认为在下是那位任你拿捏的景嫣座上?” 清疏察觉不妙,顾仪安已经用藤蔓堵上了她的嘴。 药效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她的肚中翻江倒海,五脏六腑仿佛拧在一起的疼痛让她咬断口中的藤蔓。 “你!你怎么敢!” 怎么会有敢弑杀半神的灵师? 此等僭越她怎么敢的!! 顾仪安眯上眼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悉心为她解释道:“哎呀,还请座上见谅,我从小被那人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如果有冒犯还请座上不要介意。” 笑意之下,满目的绝望无处表露。 从一个天真的愿望到天命不容的执念再到现在需要宣泄的恨意。 这条既定的前路她无法回头。 说着,顾仪安伸手再度掰开清疏已经有鲜血溢出的口腔,往里面送入第二种药丸。 “我这个人呢,还是很好说话的。既然您安排顾璃嫣最后被融化在三世镜里,那我四舍五入一下将您变成一滩血泥可好?” 血债,当以血偿。 清疏惊恐地瞪大双眼,完全无法作用的神力让她明白自己在劫难逃,胜负欲驱使她开口挣扎:“杀了药灵假人的又不是我!促成这一切的凶手是他游念卿!你……啊——!!” 剧痛从十指尖传来,后半句不成型变成尖锐的惊叫。 保养良好的手指被绞得歪七扭八,畸形的模样恍若怪兽爪牙。 “清疏座上是不是真的记性不好啊,最开始明明是您将我安排到游子卿身边,怎么现在还想劝我倒戈呐~”顾仪安笑着抬起手。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落在结界里不见踪影。 清疏见她下死手,索性也不装腔作势了,完全撕破脸皮道:“呵!景嫣你还真是一成不变的懦弱胆小!杀了药灵假人的是游念卿,算计你的也是游念卿!现在你却把屠刀指向我,真是和那个人格一样可笑可怜!” 藤蔓已经将她的手骨全部绞断。 对于清疏的歇斯底里,顾仪安显得是那么镇定自若。 “是啊,我是胆小懦弱不敢将锋芒对准他。”她慢悠悠地说着,“我只敢看着你们去前赴后继阻止他的胆大包天。” 清疏面容狰狞正欲开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骤然变成了恐惧。 按照他们的计划,此时此刻特霖会带领天下灵师进入禁忌之地,拖延游子卿的开门速度,自己带着剩下人前去支援。 只要剩余几名半神联手,便可以利用天道对半神的亲和力,将游子卿永远困死在天道之上的虚空里。 届时她用法器斩断游子卿与本源的关联,游子卿必死无疑。 眼前的人可以如此精准拦击自己,岂不是说明游子卿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 那……正面拖住游子卿的特霖他们不就凶多吉少了吗?! 看她想明白,顾仪安也收起渗人的笑意:“特霖还是最初一世的特霖,游子卿却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你比我更明白这一点。一向喜欢利用人性的他,再度面临自己痛恨之人他会进行怎样极致的报复?” 清疏张张嘴,不敢相信顾仪安都知道些什么。 “那家伙最喜欢摧毁痛恨之人引以为傲的东西。重岁死后,特霖便将他对重岁的情感转嫁到和她一模一样的你身上,你猜……看见你被剁成肉泥的特霖,会作何感想呢?” 诚然,顾仪安并不知晓游子卿会怎样处理特霖,但不妨碍她刺痛清疏。 那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她想让这位高高在上决定顾璃嫣生死的半神也尝尝。 清疏顾不得别的,连忙质问道:“是谁告诉你的这些……” 顾仪安却是意有所指:“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就好像游子卿从来护不住她的天真那样。 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在天道之下终究有迹可循。 更别说,事件之外还有一个从头目睹到尾的家伙添油加醋。 清疏从最开始的趾高气昂变成了现在的恐惧发抖,她像是看怪物般盯着顾仪安精致的脸。 漫天血色里杀意化为罡风,远超半神层次的灵力完完整整地展现。 有那么一瞬间,清疏仿佛看见了游念卿:命数之外的他带着浅浅的笑意,慈眉善目地站在天道之外,轻描淡写地阻拦住所有生机。 怎么会呢? 前前后后存活不到千年,这丫头怎么可能成长到那种地步?! 还说……她漏了什么?! “座上别担心,我不是偏心之人,既然没有放过您,那一定也不会放过游子卿。只不过游子卿一直以来都在‘为我好’,所以作为报答我会先让他计划如愿以偿。” 说着,顾仪安单手合拳,急促错位收紧的藤蔓将清疏的四肢生生扭断。 极致的疼痛让清疏惊叫不易,她狼狈不堪地瘫软在藤蔓网上。 这一局她付出了如此多的准备,天道、神使、伪神、还有那些听命于伪神的人马以及可以斩杀游子卿的绝密法器。 怎么能还没前往决战就输在景嫣身上?! 这丫头绝对不是景嫣! 是另一个不亚于游念卿的恶魔! 让她恐惧的少女声音再度响起:“匕首是断绝您的神力,第一枚药可以溶解您的五脏六腑,第二枚药是保持您的神志清醒感官清楚。 抱歉啊,清疏座上,如果你不抹杀顾璃嫣的人格,或许这一局我们还有机会合作对付他。只是现在……我的恨意需要发泄。” 话音刚落,咚得一声,顾仪安带着大量灵力加持的一拳狠狠砸在清疏胸口,当即便让清疏口吐鲜血。 她抬头想说什么,又是一拳锤来,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 被固定在藤蔓网上的清疏动弹不得,肺腔中全是血腥气,她的口鼻鲜血横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怎么都呼吸不了。 这个丫头,是要将她活活打死? 无人可以回答她的疑问。 一拳一拳重若千钧,直至将清疏全部肋骨打断,顾仪安才停下手。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清疏的五脏六腑开始溶解。 灼烧的痛感让清疏面目狰狞,哪怕是意志坚定之人,经历如此痛楚也会晕过去,偏偏顾仪安给她喂下了保持神志的药。 “别怕,清疏座上,这药只会溶解内脏不会溶解你的脸,我保证特霖座上可以看见你完整的面容。” “你……”清疏只挤出一个字便痛的再说不出话。 顾仪安似乎瞧出来她想说什么,轻轻回答道:“清疏座上,此局你没有败给了我,你是败给了你自己。” 以灵师之力或许不足以弑杀半神。 但只要剥离走半神的亲和力,再强大的半神也与普通灵师无异。 “棋盘中的棋子,不是每个都能安分守己走上规定的路数,他防到了,你没有……”顾仪安顿了顿,像在阐述事实:“或许造化弄人,但这一局,座上是没法赢了。” 说着,她从灵器中拔出一把四尺长刀,冷静与笑支离破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恨将压抑的情绪点燃。 黑白红的世界里,长刀反射的光芒是那样耀眼。 一刀一刀挥下溅起血光,从光洁的石头到盛开的鲜花,从明亮的叶片到清澈的溪流。 药效还在,哪怕漫天都是清疏,她也还有一口气。 骨头连着血肉,血肉连着筋膜,滴滴答答挂在藤蔓上。 染血的长刀还在挥砍,势要将血仇报偿。 密密麻麻的渊红藤蔓挂着一块块肉条,一根脊梁骨无声矗立在藤蔓中间,上面插着一颗尚不瞑目的头颅。 破碎的骨头静静躺在一团模糊的红泥中,夕阳从树荫夹缝洒来,为世界镀上一层橘黄。 顾仪安握着长刀的手还在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