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屋内四人的目光,顾仪安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将情绪压回胸膛,再睁眼似乎又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她。 “过程有些复杂,我直接说结果吧。折岱与景嫣的出生,可能都是清疏一手策划的结果。” 众人:“……?” 寸芜顿时脸色煞白。 苏静抱胸靠在承重柱上,清冷御姐的嗓音成为沉默后响起的第一抹音色:“什么叫做他们的出生是被一手策划的结果?” 初晨的微风从山间穿堂而过。 女子清冷的话语掷地有声:“换句话说,景嫣与折岱可能都是实验品——孤雌繁殖的实验品。” 先前,她给折岱修复血脉时用到了血脉溯源。 照常理来说,就算是同属性同源的灵师结合,血脉溯源可以回溯到的父母血亲也该是两人。 可从折岱身上,她只能回溯到清疏…… 起先,顾仪安认为是折岱的血脉被人为抹除过,渐渐地,她发觉这个结论似乎不太对。 “!” “什么?” “此话怎讲?”苏静最先发出不解,“景嫣的出生或许是年份对不上,为什么你会认为折岱是孤雌繁殖而非清疏与游子卿或是旁人所生的呢?” 折岱连忙将目光看向寸芜,此时此刻的寸芜面如土色,浑然不觉折岱的目光。 “折岱的体质太弱,且并没有任何病理性变异,如此虚弱不像是正常生灵彼此结合的产物。”顾仪安话语说得不着一丝情感。“景嫣也是,完全不会说话,每日汤药不离身,嗜睡呆滞的同时还会动辄昏迷。” 她习惯将过程掐去只留头尾说出来,但苏静听不懂。 只听苏静追问道:“你不觉得你在答非所问吗?” 顾仪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正面作答。 清疏使用特殊法子让自己孤雌繁殖的行径,貌似在渊红的某本秘典里也提到过。 再联系到葛家掌握的权限以及后来葛家与渊红的勾结…… 想着,顾仪安将目光投向寸芜. “渊红有个秘法,只需要另一人片点皮肉组织便可以在女性的子宫里造出一个不完整的生灵。只是这种方式造出来的生灵,往往缺失灵魂、五感不全、人格虚无,肉体强度上也活不到成年……” 顾仪安开口吐着令寸芜毛骨悚然的话。 “特霖……或者说重岁,致力于研究这种东西,为此,她特地与志同道合的特霖结为夫妻,并且产下一女来记录正常的生灵诞生细节。 而后以女儿清疏为模板,重岁开始在下界的西螺海境内做人体实验。 直到某一年,她的实验发生了变故,被她控制的实验品有一个逃了出去,还将她做实验的事情嚷嚷得西螺海境内人尽皆知。 彼时重岁焦头烂额,准备着将知情人的记忆洗去,然后清疏见了便不谙世事地问她,为什么不把所有知情人除去呢?反正他们还有来世。 我说得对吗,寸芜座上?” “这些事……你究竟是从何得知的??”寸芜不可置信。 重岁、特霖、清疏就像三座漆黑的大山,一层一层压在她的身上。 她不敢揭露他们的恶行,也不敢堕落自己同流合污。 自己只是一个无父无母自身弱小的半神,为了不被残害,她只能装瞎子装哑巴装木头人将一切打碎咽进肚子里。 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寸芜座上,想来你比我更清楚这一局中清疏做了什么。”说着,顾仪安紧绷的面上挂上一抹熟练的浅笑,“算算年份,清疏刚好出生在那个血神女祭天之后呢……” 寸芜不曾松开的眉心和紧闭的嘴唇表达着她的心境。 挣扎许久的她顶上顾仪安皮笑肉不笑的面庞,朗声坚定道:“涉及半神禁忌,我无可奉告!” 无论过去如何,她作为半神的荣誉不允许她将这份秘密告知外人。 只是如此欲盖弥彰的模样,落在顾仪安眼中便有了答案。 可能…… 每一位半神都是由祭天而陨的渊红产生,但偌大的渊红宗并不是每个渊红都可以活到祭天。 缕缕晨光顺着窗格楼进室内,洒在地板上金光灿灿好不漂亮。 “我不知道半神有无命格成一说,只是寸芜座上,您极力延缓折岱经历的时光,不也从侧面证明了他同我一般是无命之人,到命格成之日必死无疑?” 顾仪安轻轻地说着,像是在规劝寸芜一样。 便是在这份小位面中,折岱也已经活了几千年,可他灵魂身体心智都还停留在二百岁出头。 灵师二百岁命格成、半神千岁命格成。 折岱如今的样子…… 寸芜哑口无言,她缓缓抱起头痛苦地祈求道:“求求你,别说了……” 清疏影子一直在阴魂不散,她只想躲在这里与折岱好好生活而已啊! “你既然想要他好好生活,那为什么又在这里得过且过呢?”顾仪安的不解溢于言表,探究的神色落下后,电光火石间便有了些许猜测。 寸芜佝偻着背扭过头不再言语,往昔的阴霾突破桎梏喧嚣尘上。 她的绵软无力比顾仪安想象更甚。 游子卿让她来这里,或许也是存了一份让她见识见识没有自己立场随波逐流之人是何等模样的心思。 一生荣辱悲欢全都绑定在半神界与清疏身上。 哪怕半神界不复存在,也要为半神界坚守在此。无法认同清疏等人的恶行也无法摆脱清疏的影响…… “你为什么从没有想过折岱是游子卿的孩子这种可能性呢?”苏静忽然问道,“就算不合,有着夫妻之名行夫妻之实也是可能性之一吧。” 顾仪安摇摇头:“没有可能。” “为什么?” “且不提他对此事的厌恶……”顾仪安的解答落得很轻:“魅修之人,逃脱命数之人,被喂下过兰芳花的人……既不是渊红又不是原生半神,三重维度的绝嗣下,我想不透他游子卿凭什么能绵延子嗣。” 魅术从身魂维度绝育、命数从命格层面断绝子女运、兰芳花从血种子层面隔绝繁衍可能。 原本黯然的寸芜如触电般瞪得一下直接站起来:“你……你怎么知道兰芳花……你到底查到了多少东西?” 她瞪大眼睛里满是惊骇,像是尘封多年的秘密被大白于天下。 顾仪安收回思绪,嘴里的解释不是对着寸芜而是对着苏静:“从没有魅修可以突破上十觉。阻碍魅修修为上限的不是所谓‘平衡’,而是打从一开始就被魅术摧残失去地基的身魂。” 说着,她又习惯性将万千思绪藏于心底。 很早很早的时候她有过那么一丝侥幸的,幻想过遥远未来的某一天,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与游子卿鸾凤和鸣。 而后不知是谁告诉她,“游子卿是个逃脱命数的魅修,注定无法繁衍子嗣。万一你想养个孩子玩玩就只能去收养了。” 顾仪安顿了顿,收敛思绪正色道:“那样强大的属性反噬绝不是第一世的游子卿可以压制的。换句话说,游子卿可以活下来、修炼至极并且另辟蹊径,都要得益于某种可以辅助他抑制魅术反噬培本固原的东西。 顺着这条思路,我查到了昔日的权贵们豢养性奴时,有一部分人会给对方灌下兰芳花,以求剥去其灵力念力、断绝其繁衍能力、增强其体魄性状。 恰巧,这份灵材在洪荒时期的传说里,也是可以压制魅术的奇药。” 她还查到,此花药性极为猛烈,一旦服下,其药效终生不可逆。 因为此花作用弊大于利,早在前朝中期就被下令摧毁,除半神界保留了两株外,大陆内基本灭绝。 顾仪安的话戛然而止,眼底复杂依旧留存。 有时候,游子卿的过去惨到令她发指。 或许正是因为这浸染恶意的过去,造就了他们口中那个疯狂的游子卿,乃至……现在这个城府极深的游子卿。 之前,顾仪安认为,他所说的自负入局只是指景嫣身上的情蛊。 研究透彻帝玉珏带来的笔记的前半本她才明白,早在清疏第一次有孕开始,游子卿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只是彼时,刚愎自用的他没有在乎,或者说,刻意将清疏虐待至流产便是他简单粗糙的应对。 推倒特霖这座大山给予他无限的自信,认为自己天下无敌,扬眉吐气之余忘记了身边隐藏的恨意会有多恶毒。 顾仪安本觉得来到此处见到寸芜能拨云见日,眼下却只是把过去腐朽的残渣再次扬起,落得一身灰后并不能看清远处会发生什么。 她最想的问题还是没能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