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僵持着,一直到室内缓缓暗下去,游子卿才有了动作。 他苍蓝的眸子看向我,眉眼里是一贯的冷静与理性,话语却带着些负气问我:“是不是我只得以死谢罪才能阻止你一条路走到黑?” 果然,他是认为我做这些不过是与他叛逆。 游子卿从不觉得,我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不再是那个被推着向前的棋子。他总是用着潜意识中高高在上的心理,对我的行为进行着批判。 不等我回应,他继续道:“嫣儿,你的逞强与叛逆何时才能收一收?” 游子卿的姿态低极了,话语里的委屈藏在浅浅的怒意下让我不知所措。 他为什么在委屈? 我偏过头去将话题模糊开,囫囵道:“我不会让你以死谢罪的,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不管是我们之间的姻缘契还是我的心魔亦或者是当今的局势,都不允许你死去。” 萦绕于爱意上的点点恨意,终究只能化为不甘被淹没在现实之下。选择恨他带来的后果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至于我的路,其实已经走到死胡同里了……我不过是在一条黑路上自暴自弃。 我对他说:“游子卿,知道真相后,我选择的还是你。” 只是……这一次的选择并不是纯粹的爱。 想来游子卿也明白。 他似乎是笑了笑,但是我听见的是他微微的叹气声。 不知怎的,我没理由的愧疚遍布全身,让我坐立难安。 门外传来轻巧的叩门声,游子卿抬眼向外扫一眼却并不搭理,我正想着他寓意何为,没想到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推门而入。 帝玉珏! 他看见我先是愣在原地,然后忽地一笑,像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般半吊儿郎当道:“呦,我说躲哪去了呢,原来好徒儿藏在游子卿这儿呀!” 话语之中的……是了然与失望?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相比起我的不解,游子卿对于帝玉珏来竟没有惊讶,他目光都未曾给予地平静问道:“何事?” 这一问倒让我觉得帝玉珏与游子卿私下勾结颇深。 毕竟如果没有往来,那被人推门而入的第一时间该是疑惑警觉,而不是如此习以为常。 既然勾结颇深,帝玉珏又为什么要劝我远离游子卿呢? 以我的天赋,无论站在谁的那边,对对方都会是降维打击。 帝玉珏走过去,微微俯身往游子卿坐的长沙发上放了个东西,隔着帝玉珏的墨色长袍我也没能看清是什么。 只听他话语沉邃如黑暗中绽放的利刃:“给你带个消息,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点,万俟温格外恨你。我想……这件事你该有头绪。” 什么叫“该”有头绪? 万俟温又为何要恨游子卿? 因为格外心系天下吗? 我抬头看向游子卿,只见他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像是司空见惯。 游子卿他的不在意,是早有所知还是故作镇定?亦或者,是尝过太多的恨意以至于麻木不仁? 我也不知道。 想着,眼前的帝玉珏突然话锋一转,恢复他惯用的吊儿郎当的模样,支棱起身子转过来嬉皮笑脸地问我:“好徒儿要不要和为师叙叙旧?” 话是对我说得不假,那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游子卿的身上。 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 我点点头。 果然,见我应后帝玉珏没有马上动,而是冲着游子卿阴阳怪气道:“带你的小娇妻聊聊天,念卿殿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唤游子卿“念卿殿下”确定不是给他添堵? 果然帝玉珏到哪都是一副欠揍的模样。 游子卿也不是任他嘲讽的软柿子,当即便强硬回道:“我介意!” 他话说得硬,神色却并不严肃,甚至在小心翼翼地瞄我。 “你介意也没用,乖徒弟我们走!”帝玉珏料定了我会愿意听他说话,过来一把拽起我风风火火冲出门去。 我以为他会把我带进生死门里,没想到他仅仅只是带我窜到旁边的厢房。 那你这还大张旗鼓的,莫名其妙! 见我不解,帝玉珏难得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天道在抓你,生死门里面自然不能带你来了。游子卿这个结界是可以隔绝天道探察的……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 我挑挑眉:“比如?” 能好声好气说话的帝玉珏,往往下一句话都带着不好的意味。 “比如现在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游子卿的监听之中。” 这可真是废话中的废话。 帝玉珏的废话往往是铺垫,他既然这样说,那么接下来他会告诉我的就是关于游子卿不好的事情。 想着,帝玉珏却坐下往后一靠,得意洋洋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做一个暂时的隔音结界让他听不见。” 瞧他的样子我以为是什么高级结界,一扫不过是个下十觉都会的简单隔音结界。 “这等低劣的隔音结界也没用吧?”我无语。 真是多此一举。 帝玉珏满不在意地翘起二郎腿,颇为不正经地问我:“近来过得怎么样?” 不正经的模样让我顿时觉得熟悉不少,起码比他好言好气时熟悉。 我思索片刻如实答道:“还行,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好的。”不算心魔的话,近些年我过得算是颇为滋润。 事事不用操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做什么都自由自在…… “没什么不好的?顾仪安你是认真的吗?”帝玉珏的语气骤然严肃而愤怒起来。 又来了。 他对我总是这样,一副痞里痞气的外表,忽高忽低的情绪,嘴里说着最为严厉的话。 好似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一样。 “临近崩溃的心神,出卖一切的契约,还有浑身上下刻满的游子卿的痕迹。”帝玉珏冷笑着说道,“他现在对你为所欲为你都不能还手,你管这叫还行?顾仪安你到底知不知道游子卿对你的控制有多深?” 游子卿对我有契约和蛊毒不假,但我对他也没有毫不设防。 面对帝玉珏的嘲讽,我只能敛下眼眸道:“师父,我要赢。” 再怎么输,也不能连输三次。 他问我:“哪怕跳入另一个比天道还绝望的火坑也要赢?” 说着,我从他的眉眼间看见了淡淡的失望与心疼。失望还好理解,这心疼怕不是我眼花。 真是怪异极了。 “……要赢!” 哪怕赢不赢并无什么区别,但是我还是想用这点胜负欲满足我卑微的自负。 这段顾璃嫣的既定命数,无论如何,我不想再走第三次。 他苦口婆心道:“你是不是还天真的以为,你与游子卿有一较之力?顾仪安,对上天道你尚有胜算,对上游子卿,你只能一败涂地。” 不是只能,是已经一败涂地了。 我的骄傲早已折在了游子卿的温柔刀下,现在只能苟延残喘地维系着我这可怜的自尊罢了。 “你也不算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游子卿于你和天道于你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他爱你然后夺走你的所有将你牢牢控在掌心,和天道偏爱你给了你天赋然后让你按照命数走有什么区别?” 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得第一世或是第二世的我明白过来才一线生机。 况且……就目前来看,游子卿对我的影响可比天道对我的影响狠得多。 我打断道:“你说得这些已经晚了。” 事已至此 我根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从游子卿现世将我从护龙林里带走时,我的人生就已经没得选了。 且不提当时的我有没有能力逃出他这重重结界天堑构下的宫殿,亦或者解去精准控制我命门的蛊毒。 便是逃了、将蛊毒解去,没有他的帮助我根本抑制不了魂蛊失衡带来的冲击,也抵挡不了心神破碎后带来的心魔侵蚀。 更重要的是,我若真的杀死他,那他带给我的影响,足以让我余生都会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我太喜欢太依赖他了。 哪怕他毁掉我的命格害得我两世活不过二百岁,哪怕他带来的连锁反应让我活得狼狈不堪,我都只能放下怨怼去喜欢他。 在他持之以恒的宠溺纵容下,我好像饮鸩止渴的瘾君子,一次又一次贪婪地索取着他无穷无尽的偏爱。 帝玉珏翘起的二郎腿忽的放了下来,他认真得看着我,用着曾经那种诡异的慈爱对我说,“那,你别再恨他了可好?” 话语跳脱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他现在先是说了一通游子卿的坏话,然后又突兀地让我别恨游子卿。 一句别恨,谁都会说,可没人告诉我怎么做得到。 我反问他:“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前后矛盾吗?” 上一世也是这样,帝玉珏先是劝我不要入世,在我执意入世后又帮我处理入世事宜。 眼前的帝玉珏似是苦笑了一下,一副看透红尘的样子对我冉冉道:“我是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地活着,既然你挣脱不了游子卿的控制,不如放下恨让自己活得快活些。” 我沉吟片刻不作答, 帝玉珏又变了脸,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对我谆谆教导:“不管怎么说,他游子卿也有数一数二的好皮囊。血脉上差些不假,但胜在综合能力优秀,对你更是一心一意~你放下恨意与他好好相与,他会让你好好活着……” 我打断他:“那你呢?” “什么?” 我:“你是以一个什么样的立场希望我好好活着。” “我是你师父,我不希望你好好活着我还能希望你死吗?” 帝玉珏说得有点气急败坏在里面。 仅仅只是因为师徒吗? 不知为何,听他说着我的心里升起一股古怪的情绪——是我在其他所有人身上都不曾感受到的。 我不晓得这股情绪是什么,反正肯定是与对游子卿的情绪不同的。 “游子卿是不会允许你有一丝脱离掌控可能的。”帝玉珏说着,“他会用实际行动让你离不开他,就算他身死魂灭你都没有办法从他的阴影下解脱出来。” 我只能应道:“我知道。” 先前我还不明白,在玄历九万九千八百二十一年他为何要不顾一切地来与我见面。 按照前些年我查出来的东西,彼时的游子卿在大众视野以及天道命数中是个死人,如此现世是会让自己落入无限被动的局面的。 以游子卿的谨慎断然不会如此贸然。 现在看来,他的现身不过是因为我听从帝玉珏的话开始反思自己与他的关系,进而让他有了我脱离掌控的危机感。 他给我种下的蛊毒…… 只怕还会监视与读心。 二十二年,不论何时何地,我都能感觉到游子卿若有若无的注视。 往甜蜜的方向说,他对我随叫随到有求必应,往憎恨的方面想,时时刻刻的窥探何尝不是一种病态的掌控? 正想着,坚实的雕花折门被游子卿从外一把拉开,支点依附于门上的隔音结界也应声碎裂。 只见游子卿略显不满地冲着帝玉珏质问道:“说完了没有?” 外头的太阳已经只剩下余晖,再波及不到屋内,周遭的一切渐渐昏暗。 帝玉珏摆摆手摇头晃脑道:“说完了。” 也不用游子卿送客,他自行站起来,慢悠悠地在院子中晃荡了几圈,似是看风景又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在远处天空出现点点星斑后帝玉珏忽然面向我,对着我一阵挤眉弄眼后才飘飘然地去往前面大厅,用着里面的传送阵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