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夜里便停了,黑暗中的裴月长辗转反侧着,直到后半夜的月光顺着窗帘斜斜射进来。 他从床上坐起身,准备修炼一会儿。 “哐哐” 两声敲门声传来,裴月长让门外的人进来。 苏囡囡手里抱着她的兔娃娃,依靠在屋里的门上,慵懒又百无聊赖地打听道:“白天你和干娘说了什么呀。” 裴月长略一皱眉,不愿细说。 “干嘛?娘不说就算了,月长哥哥你也瞒着我?”苏囡囡双手一插,娇嗔道:“是不是干娘要走了不回来了?” 裴月长摇摇头随口胡诌:“我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说话的个性,她向来有自己的逻辑,语焉不详都是常态,我怎么知道她在谜语什么。” 已知信息可得出的结论其实不太有必要告诉苏囡囡。 只是这招敷衍已经用了太多次,苏囡囡一眼便瞧出来这是他有所保留,当即垮下脸,走进屋里抱起他的胳膊撒泼:“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裴月长感到胳膊上柔软的触感,连忙向后拉长身体,另一只手推开苏囡囡,制止她这没有边界感的动作:“不是我说,苏囡囡你也不小了,能不能别这样抱人胳膊!” 这话在苏囡囡耳中无异于刻意岔开话题。 “哼!爱说不说!”少女气闷地后退一小步,抄起手中的娃娃猛地砸向裴月长,留下一句负气的话扬长而去。 被蓬松的棉花娃娃砸这么一下倒也不疼,裴月长只是比较头疼这个祖宗的毅力。 看样子要被追问好几天了。 要不他再去钱袅袅那儿躲一阵子吧! …… …… …… 雨后春暖花开,正是出门的好日子。 顾瑶如约敲响苏静的房门,与她一同叫醒苏囡囡。 孤儿院外的大路一路向东走不出几里地就是帝都城郊,热热闹闹的集市一眼望不到头,熙熙人群你来我往。 苏静想给苏囡囡买些泥人,被苏囡囡拒绝了:“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拿着!在娘眼里你就是小孩子。” “哼!”苏囡囡不情不愿接过,吃上几口后便舒展开眉头,笑着继续向前走。 路旁的野花小小的缩在地缝中,往外看去,一大片油菜花田开得正鲜艳。 清淡似草的油菜花香点缀春日绘卷。 顾瑶不知在想什么,明明步伐还是轻盈飞快的,眼神却不再那么安分,来来回回将小道四周的人与景看了个遍。 苏静趁着苏囡囡被路边首饰摊吸引走目光的片刻道:“你若舍不得就别逼自己。” 顾瑶停下脚步幽幽抬首:“不是舍不得,看着熙熙攘攘的闹市,我只能记起过去……血从城这头流到那头。” “……?” “他捂住我的眼,说别怕,他在。” “……??” 苏静:你是不是神经? “娘~干娘~你们看好看吗?” 苏囡囡一声呼唤打断二人的谈话。 她拿着一朵布艺的绢花比在鬓边,笑颜活泼。 “好看是好看,但可以再好看些。”苏静走上前,将她手中的蓝花换成红色:“这样子就很不错。” 顾瑶思绪已经不在此处,只点点头附和。 …… 再走个几里便入了城。 比起城外的热闹非凡,城中多了几分整洁和急凑。 三两结伴出门的小姐妹、组团商讨的寻宝猎人、匆匆穿越人群的打工人…… 领着苏囡囡接连不断逛完好几家成衣店她都不太满意,这个太俗、那个没气质、这个设计老套、那个不是她喜欢的款…… 好不容易瞧上的一款,偏偏没有合适的尺码。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早已有了自己的穿衣主见,苏静琢磨要不要请个裁缝定做一身出来。 “我记着之前收过一位服装设计师的名片,顾瑶,我们等下去……哎?宝儿,你干娘呢?”苏静翻倒着灵器,一扭头发觉顾瑶不知所踪。 苏囡囡的目光还停在店里包装精美的耳饰上,听见苏静的话瘪扁嘴,四下环顾一圈也没有找到顾瑶。 “不会她坐在前面哪家店里然后走神了没感觉到我们离开吧?”苏静猜测着,她拉上苏囡囡的手:“走,咱们回头找找。” 苏囡囡表现得不太乐意,她甩开苏静的手::“干娘那么大一个人,又是世上最强的尊者,不会有人把她怎么样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平日的状态!” 眼看苏静面色不悦二话不说就往回走,苏囡囡只得无奈放下手里的的耳饰,跟在后头追出去。 苏静沿着来时路一家一家店铺看过去,一整条街走完也没瞧见顾瑶的身影。 在她心急如焚之际,苏囡囡忽然指了指两条街外靠着墙角的一抹浅蓝身影:“那边那个是不是干娘啊?” 顺着苏囡囡的手指望去,好像还真是。 二人快步赶去,只见顾瑶背靠着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墙壁,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目光炯炯不发一语。 “我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能走着走着不见了的?”苏静正欲开口骂骂咧咧,仔细一瞧才发现顾瑶正凝视着前方。 苏静好奇地看过去,一街之隔的对面是一家装修还算不错的面具扇子铺,店门两边贴着书法大家某某某的真迹扇的促销还有谁谁谁亲手作画的面具七点八折。 “这画家你认识还是这书法家你认识啊?” 顾瑶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踉跄彷徨的神色比过去的茫然冷漠更甚。 铺子前三三两两的姑娘言笑晏晏。 其中一位穿着华贵的姑娘正在与另一位穿着高雅的姑娘争执着什么,似乎在吵书法大家的扇子该归谁买。 来来回回走动的人群扰乱了视线,不少人前来围观二位姑娘的辩驳,苏囡囡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旁边站着一对儿吃瓜的夫妻随手拉住吃瓜的大婶问发生什么事情。 大婶说,本来穿着华贵的姑娘看中了书法大家题的一款描绘华灯初上的扇子,想同老板讲价,然后穿着高雅的姑娘半路杀出也要买,两边谁也不让谁就吵起来了。 苏静听完事情的始末,正想问问顾瑶,一回头却看见她垂下头,面上是不可置信,眼中挂满泪珠匆匆滑落。 见状,苏静不由得道:“咋了啊?你总不至于是看见那家伙了吧?”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顾瑶本就脆弱的神经,她竟然蹲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哭起来。 “喂!”苏静连忙也跟着蹲下去,“没事吧!” 眼前人的眼泪没有声音,街边人的目光具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吃瓜人群吸引,无人注意在街角的二人。 苏静一筹莫展,路过的行人或许瞧见,但都报以好奇的目光无人上前问询。 …… 僵持之中,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请问……你们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苏静回过头,两名女子手挽着手站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一人着浅黄长裙,一人着红裙白衫。 向她打招呼的是浅黄衣裙的女子,而那名红裙白衫的女子已经扬起灿烂明媚的笑脸向地上的顾瑶伸出手去:“你别哭啦,再哭下去是要被路人看笑话的哦~” 顾瑶骤然抬起头。 过去的声音穿越沙霾,跌跌撞撞走向今生。种在枯萎干涸的荒漠,再无力开出璀璨的繁花。 那双瞪大的眸子微微发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女子活力四射的笑颜,逆着晌午的阳光笔直射下,顷刻铺满沙海。 “可以站起来吗?来,拉着我的手。” 那一刹那似有过去千百般画面一幕幕滚过,卷起一地狼藉后重新归于沉寂。 顾瑶惊疑不定地挪开在她面庞上的眼神,躲闪地扫过女子伸出的手后迅速避开,直勾勾垂落地面。 如果谎言尚能修饰重逢,此时此刻她或许会抱起眼前的人痛痛快快哭一场,然后再告诉对方自己的坚守。 但在幻梦碎裂露出真相的如今,这抹照亮过往的光,成为了“顾仪安”的催命符。 已有好事人停下来驻足围观。 红裙白衫女子双手一叉腰,好奇地看向苏静:“你是她朋友吗?她怎么啦?有什么我和晴晴能帮忙的吗?” 晴晴? 苏静听见这个名字也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敢问二位姑娘叫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红裙白衫女子蹙起眉并不能理解为何突然问及,她手指抵住下唇,灵动的眸子仿佛在说:问我们这些作甚? 浅黄长裙女子先宽抚地看向红裙白衫女子,再冲着苏静笑了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金朝晴,她是何梦昔。” 苏静仔细打量着二人的面貌,又低头看看顾瑶,心生些许疑惑:这也不叫戴慕晴啊! 而且和戴慕晴长得完全不一样。 她想着,顾瑶却向她伸出手:“扶我一把,苏静。” “哦好。” 借苏静伸来的手,顾瑶站直身形,道:“初次见面,你们好,吾名顾瑶。冒昧问一下,二位的姓名……是算命先生起的吗?” 明明是疑问,话语之中是格外的笃信。 “嗯?你怎么知道的?”红裙白衫女子脱口而出,她张张嘴又好像记起什么:“顾……顾瑶?啊!你是那位仪……” “阿昔!”浅黄长裙女子叫住了她,转过头对顾瑶行了一礼道:“久闻顾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等贸然叨扰,还请顾姑娘见谅。” 早听说仪安尊者人坐家中便知天下事,如今一见只听她们名姓便知是算命先生起的,可见传闻为真。 想着,金姑娘的神色更添几分惊叹。 顾瑶沉默片刻,微微张口后迅速缄口,话语酝酿几轮,到最后也只说出一句:“愿你们前路安康。” 二人皆一愣,颇为受宠若惊。 苏静从她的态度中似乎明白了什么,正欲仔细询问,身旁的顾瑶已经侧身头也不回向远处走去:“你带囡囡再逛逛吧,我想回去歇一歇。” 劝阻的话卡在苏静喉咙里,贴着墙边向前的背影是那样失魂落魄。 最终,苏静也只能道:“好。” 等顾瑶身影消失在街角巷口,苏静看向二位姑娘笑道:“哎呀,她就这样,耽搁你们时间了不好意思哈~” 何梦昔连忙摆摆手,金朝晴道:“得尊者青眼是我们的福气,那里叫耽误时间呢?” 三人客套几句,扇子铺那头的争执越来越大。 两个姑娘口角争执得厉害,几轮骂战后动手扭打在一起。 苏静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拉走苏囡囡,以免她被二人的灵力波动误伤。 事件的最后负责城防安全的人将闹事二人及其侍卫一并抓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