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刘秘书这里用手里的照片为花田晴美办了张通行证,将她名字掐头去尾写成“田晴”,籍贯就落在皖西西陈家集,季同于是又多了个表妹。 “我已经知道你的任务和行程,刘班长一路上会保护你,他公开身份是你的长随。”刘秘书说着打开地图: “你先坐军车一路向北到铜川,在金锁关有红军派出的人接应,然后送你去延安。” “延安?” “对,延安已经交给红军,驻防的东北军都回撤了。”刘秘书说完拎出个书包打开给他看: “这是没收的你那把手枪,还给你。这是几盒罐头、糖果可以在路上吃,都是给你准备的。 现在多了个女孩子,我会让刘班长明天多带一份的。”说着他掏出三个纸卷和一沓子钞票:“这里是三百大洋并五百元现金(以下省略42字)。” “我可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周公都和我说了。”刘秘书微微一笑:“知道你家里富裕不缺这几个,不过这是副司令的意思,再说穷家富路嘛,你务必收下!” 从张公馆出来,看见老秦在对面路牙子上蹲着吸烟,见他出来咧嘴笑。“秦大哥,你怎么在这大日头下面?不去那墙底下呢?”季同问。 “当兵的不让。额说是订好车来接长官的,他才允许停在这里。再说这儿暖和嘛!”老秦不以为意,看来经历这种事多了。“上车,咱们回旅舍去?”他问。 季同边上车边问葬礼怎样了,老秦走起来,给他讲了在那边如何找到孙先生的棺木,如何将他夫妻合葬、立碑等. 又叹息说这姑娘是个哑子,若不是遇到您这样贵人,只怕是要落入火坑的,不知上辈子怎么,落得今生受这般苦。 听着他絮絮叨叨,季同默不作声。他看向两边灰尘仆仆的街道、掉光落叶挂着残雪的枝桠,心想: “这恐怕不是什么上辈子的问题,一个外籍人在中国还有这样的遭遇,那成千上万的百姓又如何活下去?” 再想起日军的进逼、内战的威胁,季同心里沉甸甸地,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尽快离开这座城市了。 “秦大哥,明日得劳烦你早些来送我们出安远门(北门),队伍的车子在龙首原上等着。”在旅舍外面下车时季同和老秦约好,又请他再带个兄弟来拉刘班长和行李。 “明天可能就不方便了,这是这几日该给你结的钱。”说完他又从刘秘书给的钱里拿出一百元现钞,吓得老秦连连摆手不肯要。 “你听我说,我孤身一个闯西安,多亏了有你!在这里也没什么亲人、朋友,如今就算有个兄长了。 这点钱你拿着,我看那安巡长还算会做事,你找他,就说我的意思请他帮你赁个住处,再拿些钱做个小买卖叫女人或娃娃有事做、又进项,这样家里不慢慢就宽裕了? 这是我名片,上头有南京的地址,搬家后找个识字的代笔写信给我,让小弟知道你住处。这样下次再来西安,我就可以去家里找你不是?” 老秦涕泪交流,季同好容易劝住他,约了明早时间,又让他给八仙庵捎去五十元香火钱,打发他先走了。进屋看见刘犇冲自己笑,问:“怎么?” “没啥,俺觉得你这样安排老秦挺好!”刘犇说完指指上边:“人已经接回来了,请掌柜开了最北那间让她住着呢。” 季同正要迈步上楼,就看见柜台旁站起个戴毡帽的圆脸小伙子,立即认出这是那个自己从西京招待所出来后便天天看见,守在这旅舍里的兵。 “咦,他怎么还在?没回军营去么?”季同惊讶地回头问刘犇,他一直以为这人是刘班长手下的。 刘犇带笑不说话,那人走过来鞠个躬,从兜里摸出个纸条递给季同,打开看,见上面写着:“此人护君至肤施(延安古称),叶。” “哦!你是……。”季同点点头,将字条丢进火炉:“好,老刘安排他住下,明天一起走!”说完噔噔地上楼。 “你休息好了吗?看上去脸色还有些白,我叫掌柜给你弄点好吃的。” 敲门进去后季同注意了下晴美的脸色,然后搬过凳子在她床边坐下,掏出给她做的新证件递过去:“瞧,都准备好啦,明日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晴美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叹口气:“那时候我还小呐。” “没甚大区别。”季同笑道:“你这个娃娃脸恐怕长多大都是个娃娃的样子,放心吧!” “我记得你姓陈。这么说,我以后叫田晴了?” “是的,至少你回到生父身边之前是这样。” 田晴叹口气,沉默几秒后抬起头,指着上面的地址问:“这是你家吗?” “我出生的地方,你要记住,因为你是我的表妹,也出生在那里。” “明白了,还得说中国话。” “是呵,说日本话可能有危险。” “为什么别的什么话都行,就是不能说日本话?以前妈妈就这样告诉我,她总说说了日本话会有恶人来抓我。” 季同笑起来:“不、不是恶人。是因为日本军队在中国乱杀人,所以很多人讨厌甚至憎恶日本人,不让你说日本话是为了隐藏身份,让你更安全。” “唉,真复杂!”田晴叹口气,忽然大眼睛看过来:“大哥哥是日本人么?” “我是中国人,但是我去过日本。” “噢,是么?”田晴有点难过:“我虽然是日本人,可那是很小的时候住在日本,后来跟着妈妈去意大利、法国,对日本早就没有印象了。” “你去过法国?”季同惊讶,马上改了法语说:“那你会说法语么?” 田晴高兴起来:“咦,你也会说?我都三年没说了,怕是有点忘记啦!” 两个人对话几句,季同感到满意,她的法语只要有人帮助回忆,应该不难恢复。“好啊,那你想说什么就和我用法语讲,这样别人就听不懂啦!”他告诉田晴。 有人说话小姑娘很快高兴起来,开始给他讲自己在欧洲时的故事,小伙伴还有如何玩耍、上学。 “可是妈妈和爸爸结婚以后,他们带我来中国,我就没有再上学了,也不敢出门。”她告诉季同。 “你三年都没出门么?也不上学?”季同愕然。 “嗯,都是在家里妈妈教我日本语和中文。” 季同叹口气,起身脱下军大衣压在她被子上:“好啦,别想那么多,今晚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从此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所以要高高兴兴地! 我就在最南边的屋里,有事你随时找我。” 说完转身开门要走,听田晴叫了声:“哥!” “嗯?” “抱抱……。” 关好屋门走向自己的房间,季同心里好笑,自己长那么大都是叫别人哥,今天还是头次被人叫,原来当哥哥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经过刘犇门口,门开着,他在里面擦枪。“咦,还没睡?”季同瞧见他一脸坏笑:“别想歪了,那个……从今天起田晴,晴儿是我表妹。” “噢,挺好!”刘犇眨眨眼。 季同觉得他什么都说了,但又什么都没说。眼珠一转瞧他手里:“你的枪不是上交了吗?” “又给我了,不然我怎么保护你?”刘犇说完看了眼旁边,季同伸头才发现打地铺还有一个,也在憋着笑擦枪,这下不好意思了,赶紧问:“诶,我还没问呢,你贵姓?” “姓米,米新贵。”那小伙子回答:“四川江油的,老汉说生我那日大帅们开战,米价飙啰,所以起这么个名。” “不错,好记!”季同说完觉得气氛有点尴尬:“那……我去睡了,明早见!”进屋才关好门,就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笑声。 唉,你还挂着个上尉军衔呢,真够笨的!季同有些气恼地对自己说。 因为走得匆匆忙忙,季同离开西安时也没能给大哥或者上海、南京去电话,再者非常时期,又是执行总司令交代的任务,他觉得也不方便让外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和家里失联多日,惹得大家尤其是文凤起了多少猜想和担心。 丈夫匆匆而回、匆匆而走,而且在报纸上铺天盖地报道消息时文凤明知道他是去洛阳的,却不得不在全家面前强颜欢笑,装作无事。 到南京这边说要讨伐,又说空军已经得到轰炸命令等等,文凤登时就坐不住了,哭喊着要收拾东西去找季同不可,谁劝都没用。 最后还是洪升说了句:“那这样吧,五婶你准备好什么时候动身,我陪你一起去。”这下文凤愣住了,她怎么可能让陈家的大少爷跟着自己去犯险? 看着她“呜呜”地哭出来,洪升轻声道:“六婶,你也知道六叔经常出差,他目前行踪都是机密,咱们这样大嚷大叫去找人,肯定是不行。得想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 “先给五叔挂电话,他俩是经常有联系的,问问他知不知道六叔的情形……。” “对呀!”周姨太太一拍大腿:“兴许这中间小五和老六有过联络,咱们并不知道呢?” 于是大家手忙脚乱给叔仁公司挂电话。恰好叔仁刚从外面回来,赶紧到办公室去接听。先给周氏请了安,姨太太就问:“小五,老六最近可给你来过电话?” “没有哇!”叔仁很警觉,马上否认,又问:“怎么了?” “唉,你弟妹这里都急死了!他这一走就石沉大海似地,现在外面这样乱……。” “妈,你们别多想。我这里有客人,晚上您等我电话,好不?”说完叔仁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叔仁是无事的,但不愿意在这里聊这个话题。 南京这边大伙儿面面相觑,洪升说既然五叔现在不方便,咱们别乱,且先等等。于是洪升让竹子去陪文凤,大家该做事、做事,该开饭、开饭,专等晚上叔仁的电话。 谁知道这一等就到了晚上九点钟,周姨太太和竹子还好,文凤却是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牌,弄得对家的安喜直着急。 好容易电话铃声响,最近的洪升先丢下报纸将听筒抓在手里问:“陈公馆,哪位?五叔?”回头一看身后已经围了一圈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