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仁回到家里,红菱已经哄着孩子睡下了,他挂好衣服拿起电话打给南京。 季同曾经在军统工作,而今又落到中统的眼里,家中电话不知道是否安全?所以叔仁在拿起听筒前稍微想了片刻。 在听到洪升声音的时候,叔仁嘴角浮起些许笑意,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连嗓音都和大哥那么像! “怎么,想你六叔了?”叔仁问。 “因为最近他一直没消息,而且外面这样乱……。” “我知道、我知道,”叔仁赶紧打断他:“不过你转告家里,他没事。前几天我托朋友带给他的东西也送到了,他认识了新朋友,过得挺好,你们可以放心。 是不是文凤着急了?让他放心,要相信你六叔,他那样聪明、谨慎,从国外闯回来的人,怎么可能有事?” 他没法告诉细节,只能大概其地安慰下,并暗示自己和季同有过某种形式的联系,让大家安心。 其实叔仁也只是知道信件到了季同手上,至于现在他在干什么、在哪里,并不十分清楚,大概其还在西安? 不过有了这点信息对南京的家人们也就够了,大家都松口气。洪升说你们看,净瞎着急,连五叔都说了,六叔怎会有事? 周姨太太想起老家那边说不定也在担心,赶紧让洪升给家里再挂电话说一声。 果然,寿礼自听说西安出事,又一直没接到小六的消息,心里正七上八下,这会儿听到洪升转达叔仁的话,大大松口气。 他嘱咐洪升再有消息一定要尽快告知,然后亲自挂电话到周家桥,和仲礼说了这件事。 仲礼这时候忙得团团转,他操心着骑兵大队的训练、德械装备的换装,家里橘红和王氏先后怀孕了,三爷还得时不常和娇滴滴的朱韵偷香,真是家里家外、不亦说乎! 县里议会选举,推他做了本县军事委员会主任,事实上成了县里武装力量的负责人。 仲礼正在苏鼎、罗芳、刘克延、蔡淳强的帮助下精简全县兵员,把保安部队维持在两个团、两个营、四个独立大队的范围。 余者或编入自卫团,或进入警察治安大队、各处护厂、护矿、护林队等。 保安一团团长由他自己兼任,实际日常工作交给副团长陆万发、参谋长黄清水。三个营长分别是:吴水清、许大虎和蔡淳强。机炮连长孙小炮。 保安二团团长是求了朱县长得以复职的武定洲,他没什么血债,又是原韩旅最能打的军官,所以仲礼也就欣然接纳。 副团长是罗芳,参谋长杜石峰。营长分别是郝大牛、周晏和原韩旅的一个营副孙天蔚,机枪连连长是守卫华严寺立功后被提拔的姜求(姜大牙)。 炮兵营长曾大头,直属营营长孙德有,骑兵大队长刘贵, 补充大队长是原韩旅副营长曾会有,工兵大队长是原韩旅的工兵连长叫赵有德, 后勤运输大队长是原韩旅汽车队的队长李贵平,警备连连长卢天和,机枪连连长董小青。 参谋科长还是李雄,训导科长黄富民,后勤科长刘小梳,军法科长蒋二和,侦察科长孙德有(兼),警卫连连长霍应,教导大队队长刘克延。 原保安一团、二团有少量裁撤,部分人被编入当地自卫团,每团都有编入警察自治大队(每大队三、四百人编制)的,三区班长以上由熊大眼派遣,他现在管着四个大队,也很威风了。 本来一区、二区保安团都有不少人还持有冷兵器,经过改编后不管是进自卫团的人还是到自治大队当警察的,都领到枪支和崭新的装具,上下士气普遍提高。 当中桥从淮南小心翼翼回到霍县,见到城门外迎接自己的陈仲礼和翻译金城,他没注意两人的谄媚,却被门口全副德式装具的武装警察吸引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诧异地问。 “您指的什么?”金城小心地问。 “这些警察,他们穿得和以前不一样!” “哦,不过是换上了新的衣服和皮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仲文回答。 “不对,这不是一般的警察服装,是染成黑色的德式军服,连弹匣都是德国式样!”中桥疑惑:“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呀?”两人面面相觑:“只是他们换了服装而已,没有其它的。” “只换了服装?”中桥冷笑:“我看是连枪都比以前新了!” “不奇怪。”仲礼胸有成竹:“韩旅被打垮以后收缴了许多枪支,警察换上新枪也算是因祸得福。” “是吗?”中桥还是没被说服,他摇摇头:“总之很古怪,你们要设法查清他们换装的原因。还有,保安团也换装了吗?换成什么样子?不知道就赶紧去查!” 在金城和陈仲文看来,这是不是有点多余?但中桥却很疑惑,因为他没瞧见自己供给的日式武器,那么陈家从哪里搞来的德国装具? 那些日式枪械都去哪儿了? 他等不得那两个笨蛋去找答案,干脆自己以预祝新年(元旦)快乐的名义给寿礼挂个电话,然后拐弯抹角地打听三老爷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么多德式装具的? 寿礼知道他担心什么,心里好笑,便告诉他是隔壁桂军淘汰的半卖半送,仲礼便收了些,都是二手货。 后来使用中发现还挺好使,所以干脆自己开了家皮具厂生产,也给县里警察治安大队配备了些。 中桥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被欧美人抢了生意就好。寿礼干脆问他有没有路子从北边运些好牛皮来,可以让这边贸易公司收购。 中桥大喜,连忙说这个没问题,两边说好让贸易公司廖经理和陈仲文具体商议此事。 放下电话中桥把笨蛋们找来,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瞧,如果不是我注意了下细节,是不是他们需要牛皮这事就无法知道? 那这个买卖还能落到我们手里吗?所以要用心做事就是要从任何细微处寻找和发现商机,你们明白了吗?” 仲文和金城叠声称是,一直佩服地几乎将他捧上天。中桥并不耐烦听这种废话,笨蛋就是笨蛋,谁让自己手里没有更合适的人可用呢? 但是中桥也并非什么都明白,他的上司曾经让他莫名其妙,荻原在他回上海述职的时候告诫他:不要和陈家人过于亲密,要关注他们与当地共党组织之间有没有联系。 当时中桥回答说自己已经反复观察过,看不出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陈家与共党之间存在的明显联系。 再说也让陈仲文通过自己在家乡的熟人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目前为止没有获得有力证据。 他这个回答被荻原讥讽为一叶障目被利润遮住了眼睛。“中桥君,有些事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我劝你谨慎行事,别把我的劝告当耳边风!”荻原很严厉地说。 中桥十分惊讶,他知道作为上司的荻原肯定知道某些自己不掌握的信息,难道有什么对陈家不利的事而自己不知道?会是什么事呢? 他要把陈家的皮革生意交给仲文,于是拉着他去了家自己很喜欢的牛肉汤馆子。这家不但分量足、味道好,而且环境干净,有雅间可以点菜。 这天金城去谈另一个客户了,中桥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如今汉话已经完全没问题,他甚至学会了几具皖西土语,平日看去就和一般商人无二。 两个人吃喝着很得意,几杯烧酒下肚陈二爷有点飘飘然起来,说今日金城没在,能和中桥先生推心置腹真是太好了! 中桥哈哈大笑,说怎么,他在你就不推心置腹么?陈仲文将桌子一拍:“那个高丽鬼不是好东西!中桥先生不可过于信了他。” “嗯?”中桥心里“咯噔”下,面上不动声色:“不至于吧?金城在本司时间不短了,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呀?” 仲文一脸苦笑:“中桥先生你可不知道,他那个人惯于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说完压低嗓音说了几件金城在背后干的“好事”。 中桥皱着眉:“这些……,只能说是小节有亏,不能说这个人有问题。” “这还不能说明?”仲文瞪起眼睛,将桌面一拍道:“那他越权汇报,算不算有问题?” “哦?”中桥眼皮一跳:“他越权了?什么时候的事?” 于是仲文把上次自己告诉金城有关陈叔仁曾经参加左翼活动,但没想到金城没找到中桥,便急吼吼地直接向荻原做了汇报,结果荻原直接来向自己核实等情况都说了。 中桥这才明白为什么荻原让自己和陈家保持距离和警惕,心中登时腾起怒火。“这个奴才!”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句。 原本他并未觉得金城多余,现在可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得远远地。但是只要金城没有明显犯错,他还不能这样做。 中桥忍了又忍没有说出更多,但仲文也能看出来他不高兴了。 日本人不轻易信人,但一旦信了再想破坏这种信任可就不容易,除非这人有明显的背叛、背德行为,而越过上级向更上级直接汇报,本身就是很严重的背叛。 金城踩雷了!中桥表面上还在觥筹交错,但他已经怒从心头起,即便现在不说什么,但这根刺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而这正是二老爷陈仲文所要的结果。 “那么,你的五弟到底和左翼什么关系?”中桥有点不放心。 “咳,谁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呢?”仲文冷笑:“政府一生气,那小子立刻跑回家了,然后就被我大哥送安庆去学做买卖。他能和共党有多大联系?” “哦!”中桥点头。仲文这个解释倒是说清了陈叔仁的问题,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能涉及多深的社会关系? 他很快将陈叔仁的事情丢在一旁,继续喝酒。不料仲文后面一句话把他惊到了:“当年国军杀得人头滚滚,不过我怀疑那没什么用,肯定有个把遗漏的。 只要有遗漏,凭共党的德性,他们迟早还会兴起来,只不过换了拨人而已!” 三老爷说完呷口酒,很世故地咂嘴说:“我算看透了,南京如今这伙不行,压不住的,他们个个都势利、自私。 要是管这个国家的,从上到下都是群只为自己利益考虑的家伙,从内部就容易叫人家分化瓦解。 嘿嘿,中桥先生,这个民族没前途!我看要是被日本统治一百年,那还差不多。 朝鲜已经变得好点了,这就是明证,再过三十年就不会有金城君这种人啦。所以呀,中国虽然赶走了大清,但它迟早还得换个主人!” 看着他的醉态,中桥颇不以为然,但也不好打击对方对大日本帝国的热忱,只好含笑听着,心里却在盘算,是不是应该亲自到三河原上再走一回?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句中国老话说得很对!到底三河原发展得如何,陈家有没有被“赤化”?他决定还是自己亲自走一遭更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