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暖风拂过三河原,西陈家集的树梢带上了嫩绿,地里忙碌的人们明显多起来。 不过陈寿礼蹲在引水渠边有点儿犯愁,老三说要将近两万亩地做军屯,在新粮收获前还得拨出几万石粮食供给四十二师,地可以找固始县再买,粮食这可上哪里去找? 一万五千人的队伍一年起码需要十一万石军粮,而且自己已经和农学院的教授们反复确认过,知道今年肯定是个大旱之年,几个月以后各地都会闹粮荒的。 偏偏这会儿各项工程一起开工上马,公司也好,自己手头儿也罢,都没有足够的活钱来办这事了。 有心要动用金银贵金属,又想着李杜星说过发行法币的话,那时贵金属肯定值钱,他舍不得拿出来。 从洪集回来,仲礼直接找他商议此事,以物换物这个没问题,牛羊禽蛋拿出去多少都可以。 从农户手里收购很便宜,农场、养殖场里需要出栏的就地收了送去,连找下家买主都省了,反而合算。就是大米叫人挠头得很,这东西到灾荒年那可是个宝哇! 三河原去年丰收,各处义仓、粮囤刚刚有点储蓄,还没完全充实呢又要往外掏?寿礼觉得心慌。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有四十二师这条大腿傍着,那个周家和韩团肯定不够看了。 据老三说他手下主管情报的黄富民在周家队伍里安了眼线,报告他们其实也没真裁撤,用各种名义暗地保存着实力。“弄不好还得干一架!”仲礼表示。 所以桂系这条线无论如何是需要维护好的!可怎么腾挪?他陈寿礼又不是孙猴子? 想不出,干脆就不想了!寿礼拍拍下摆起身,背着手沿着干渠往前走。 渠里背阳处还有明显未化的残冰遗雪,远处有两个熟悉的人走过来和他打招呼:“今日天气不错,贤侄这是要去哪里啊?” 寿礼有些懵,保长陈文泉(先前到自己姐姐家里逼债那个)和吝啬着称的陈公原,这俩怎么会走到一起,而且是明显冲着自己来的呢? “哟,两位叔叔看来兴致也很高嘛?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寿礼弯腰拱手问。 “呵呵,喜事不曾有,倒是有桩买卖想和贤侄你商议。” “哦?”寿礼惊讶地看看他们,揣起手:“你们……要和我……做买卖?” “哎,你别这么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好不?”陈文泉扯扯躲在自己身后的陈公原,心里恨不得把这家伙一把揪到前面来。 但见他直往后出溜,只得还是自家开口:“贤侄呵,你是不是在固始那边买了好多的地啊?” “哟呵,这事叔叔们也听说了?怎的,你们……有什么想法?” 陈公原不好意思:“贤侄啊,你看咱们以前颇有些误会,不过呢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当它过去好啦。今后,我一定听你的,你说往东、我绝不……。” “等等、等等!”寿礼连忙拦住他:“叔啊,你这是咋啦?侄儿我也没说什么呀,晴天白日地,这是做什么?” “寿礼,不、不说绕弯子的话。”陈公原在后面期期艾艾地开口说:“我、我们也想买些地……。” “嘿嘿,是呀,这有好处大家一起嘛,都是本族亲戚血脉相通的,你……你看能不能捎带上我们呐?我们不白使唤你,可以有经手好处的!” 陈公原在后面一听这个,大约觉得说早了,忙拽陈文泉胳膊,被他不耐烦地甩开:“拉我作甚?要么你自己说!” 看他俩拉扯寿礼还有点没转过弯:“我说叔啊,你俩到底谁想买地?我可先说好,那地本是为安置灾民购的,都在人家固始境内,并不在咱们眼前。 全是先前无主、抛荒的,平整得很,价格也便宜河西(指史河)二十二元一亩,河东地势高些价却更低,只要十八元一亩。 如今开冻,只要有人、有犁、有种子就能用了,我这里还有耕牛队,可以雇了去帮着翻整、开沟。 不过……究竟要买几亩呀?如果少我分出来几亩很容易,如果上百亩的话,我再去找他们县长要些也不难。” 二人见他没拒绝,都喜上眉梢。“大侄子,我不贪心,有个两百亩就够!”陈公原咬咬牙伸出两根手指头,陈文泉见状赶紧表示:“我要三百亩!” “哦,行!那你们想要河西还是河东的地块呢? 河西三河尖那边丰港、往流都有地,河东最近的就在丰港对面和徐集之间那大片都可以,地势是高些,恐怕需要打井,或者造提水的龙骨车,把水提到高处来。” 寿礼说着,就见陈文泉支支吾吾好像还有话说。 “大侄子,其实……不光是我俩,三爷爷,还有朱家港、童庄、小林庄、小孙庄、宋庄……。嘿嘿,一共是三十八家哩。 这名字还有想购的亩数都在这单子上写清楚咧,我、我俩就是大伙儿推举出来,临时充当个话事人……。” 这下子轮到寿礼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帮老家伙居然聚集到三太公门上去,悄悄地搞了这么一出。 他打开信封抽出两张纸来,仔细看上面的内容,完了在心里计算下,疑惑地问: “二位叔,这总数加起来,可是有四万三千多亩了!那肯定没有那么大块在一起的地,是要分作几处才能凑出来的。” “这个没问题!”陈文泉连忙摆手:“只要你帮忙办这个事,叔做主给你……两千大洋做报酬!” “呵呵,报酬倒是次要。这么多地……我得先问问人家固始那边乐不乐意才能回答,不然有个万一,岂不成了欺骗长辈的大罪?” 寿礼想先回去找刘忠合等商量下,于是拿出这么个理由来。二人连忙点头说应该,便约定过几日来听信,然后回陈学恭家复命去了。 “嘿,这可真没想到!”寿礼愣了好阵子才缓过来,回头问身后的金小泉:“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刘忠合看了寿礼带回来的名单哭笑不得,他知道寿礼这几天正为如何满足仲礼那个大包大揽的许诺而头疼。 一边是荷兰人第二期贷款迟迟不能决定,日本人的贷款只能买东西见不到现钱,而另一边,美国人来转了两圈后回去就不见下文。 淮南船运虽然已拿到手,但三河资本账上只剩下两三万活钱,哪里还买得起近两万亩的土地,且还要在上面安置佃户、购买农具、种子? 但农时却不会等人的!一向多智的老刘也没了主意。 可巧在这个时候,最不可能,或者说寿礼最看不上的两个人给他送了份大礼来。真叫人没想到! “你怎么看?”寿礼似笑非笑地看向大账房。老刘旁边的陈邱跃跃欲试想说话,寿礼点点头:“小头,你有话说?” “老爷,这名单上虽然都是本地大户,但是不乏平日里乡亲们口碑较差的人。咱们好不容易和固始封县长建立的关系,可不能因为他们把三河原名声给搅合了。” 陈邱叹口气:“机会倒是不错,就是得想个法子能约束这些人,得叫他们依着咱的规矩!” 寿礼没表态,又去看老刘。刘忠合呲牙一乐:“这孩子,再有个一、二年就赶上我喽!他说的没错,我也是担心这件事。” “这应该有办法解决吧?”寿礼扭过脸来看另一边的唐文声。 唐文声抿嘴一笑:“闻到土地的味道就蜂拥而至了,这不奇怪,地主的本能嘛!就好像金融资本、工厂主都一样的,因为里面有个‘利’字作怪。 不过,陈老爷可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地在固始或者河南其他地主眼里不值钱,宁可抛荒也没人要,而我三河原上的地主却跃跃欲试呢?” 屋里另外三个人同时都怔了下。“哟,唐先生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我等倒没想到这个问题。” 刘忠合看看同样发愣的寿礼,探身向前拱手:“那么请教唐先生,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奥妙?” “其实也没什么,不碍乎‘亩产’二字!” 唐文声话音刚落,陈邱拍了下膝盖:“先生高明!” “嗯?怎讲?”寿礼还未明白。 “老爷,唐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三河原用的种子好、水利设施好,又推广耕牛队、采用农学院推荐的……复合肥料等等。 同样种一亩地,固始那边水稻能打二百斤,麦子出一百六十斤,三河原却是水稻四百二十斤、麦子三百四十斤,都是翻倍的数目,这还不算年景顺的时候能够两作。 即便天气不顺,我们种玉米、洋芋(土豆)、番薯(红薯)、南瓜和各种豆类这些的收成,亩产也很好,农户手里有多余的粮食、物产可以拿出来卖给商贸公司换钱。 再看固始那边完税、纳租后,农户几乎没有过年粮,更别说销售余粮了,所以种地意愿就低。 这两年粮价不断走低,即便大户有余粮却卖不出好价钱,有那个功夫不如去城里开个商铺更赚些。 宁可不种地主也不乐意往里面丢钱打水漂,所以他们那边出现大量荒地。 而我们这边却相反,大家屋里有粮,义仓有粮,手里有钱钞银元可用,想的自然是如何让钱生钱。 最熟悉、最安全不过的还是种地,这个挣钱有保障,大户才会有继续投资购买更多土地的愿望。 所以说,亩产不足以让农户吃穿、大户挣钱,地就是个祸害,反之它才是人人想要的宝贝!唐先生,您说我这样讲,对不对?” 唐文声笑了,对寿礼说:“后生可畏呀!” 寿礼哈哈一笑心情舒畅许多,问:“那么唐先生,怎么做才能利用他们的购买意愿,来圆咱们自己的梦呢?” 几天后,寿礼请三太公出面,把名单上这三十八家都请来,宣布成立三河原农业拓殖商社,以陈邱为经理,向固始和颍上县购买八万亩土地。 除去大家认购的四万三千亩之外,其余三万余亩允许周家桥、高塘、徐集、马店、石店等三区管辖(占领)下各地大户公开认购,以认购份额持有商社股份。 商社出面与两县洽谈并履行收购手续,五年内委托管理、按年分红。五年后各家或退出商社领回土地自行雇佃出租,或与商社续约继续委托管理。 托管方式明显有优势,虽然五年内不会收入很多,但五年后交回来的便是熟田,而且水利等事人家都给做了,也不需要自己记挂用人、选种、施肥等烦心事。 一经看清它的好处,三河原的大户们纷纷而动。 陈邱设在周家桥的办公处每日人满为患,甚至有没抢到份额的人火急火燎地要求登记,以求二期项目中能够占到优先位置。 陈寿礼忧心烦恼的两万亩地问题顺利解决,他现在终于放心,因为再来一个师他都有底气能够供养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