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胡闹,我就叫长官教训他!”寿礼稳住心神安慰道:“放心,你若不高兴,随时可以来找纹香、荷香两位夫人给你做主,他还敢不听话你来直接找我也行!” 二妹子扭捏了好久,忽然抬起头,一对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寿礼,跪下去磕了三个头,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 “二妹子心里苦,在这世上没了依靠,以后求义父照顾,来世结草衔环报你的恩德!”说罢又磕头,寿礼连忙叫李欢进来将她拉起。 恰在这时江媒婆也到了,进门给新姑爷、新娘子见礼,又说许多吉利话,哄得二妹子害羞躲到李欢身后去了。 寿礼哈哈大笑,一面叫小泉赏媒婆,一面告诉她李欢出公差,这两天请她陪陪新娘子,教她喜事中的规矩等等。 江媒婆得了赏高高兴兴地,拉着二妹子上马车,先回李欢家去。 常顺牵出两匹大骡子来,用肩膀撞了呆望者的李欢下,笑嘻嘻道: “别看了新郎官,迟早人儿给你送到洞房里去。还等什么?走吧,带你去看看新房,告诉你,三间青瓦白墙的好房子,在三河尖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呐!” 黄晖从看见凤凰坡码头起就觉得不同寻常,条石堤岸、水泥栈桥,整齐漂亮的客运码头和仓储区,从老张馄饨店开始整条街都是商店。 什么食铺、土产、粮食、农具、糖果和日用各种店铺鳞次栉比,沿着岸边南北铺陈开,丝毫不亚于一个镇子的气势。 “怎么了?”黄敬拴好船走过来问,他要在这里补充些煤炭再走,像上次送陈同心那样再开到陶家渡口去,那里应该已经安排了小汽车和骑着骡子的自卫队员护送。 “凤凰坡不是个小村子么?”黄辉纳闷:“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有多久没来了?早变样啦!”黄敬哈哈笑。 站在栈桥上的水警也笑:“这位先生许久没来过吧?咱们凤凰坡现在可是个大地方哩。不但有往来县城的渡轮,还有去对面官屯、润和镇的船,关键得很呐!” 听他自豪的口气,黄晖注意到这水警也和别处的不一样,不仅挺胸抬头颇有精气神,而且衣着整洁、绑腿干净,枪也擦得锃亮。 “是好多年了,总有个……八、九年了!我当年就是从这里过河去颍上学校报到的,不料如今竟认不得。”说完点点头:“以前这里既没有码头,也没有派出所呢。” “可不是,我们都是成立三区进的治安大队,那以后日子就好过多了。”警察也感慨。 “冒昧问一句,老兄这活计挣得可还满意?能养家?” “当然!以前种地饿个半死,还得和主家年底打饥荒。后来成立治安队,我去报名,东家还不乐意放手。 嘿嘿,陈大老爷派了老蔡叔来找东家,许诺说借给东家好种子,一年下来要是收获粮食不能超过一成,陈老爷把缺的数额给补上。 东家半信半疑签了合同,我这才退佃进的治安队。” “结果呢?” “还用说?那年亩产收了三百多斤,东家还掉稻种尽顾着乐,早把我忘了!” 黄晖哈哈大笑:“那么说你这警察干得不坏,也不打算回去种地了,亩产不是提高了吗?” “是提高了,而且后来陈老爷教我东家用上肥料,使唤耕牛犁地,又引水渠过来,亩产据说都有四百斤呢!不过咱还是不想回去!” “为啥?” 警察伸手拉他上栈桥,又帮忙将藤箱拎上来,然后用手指着说:“先生你看那仓房后头原先都是芦苇和池塘,现在都是咱们的屯田。 我一个做警察,虽然比不上人家保安兵,但也和自卫团的兄弟们待遇一样,那屯田里面有我一份哩。” “哦?这话怎么讲?” “我们在队伍里的人,自己和媳妇名下就有十亩地,赡养老人和抚养子女每口加三亩。像我家有老娘和两个孩儿,咱家就有十九亩。 要是不干了这些地就得退出来,受伤或阵亡的,用这地养家小。 保安兵人家打仗卖命的,自己和媳妇名下就是二十亩,那咱们比不了,可比起寻常人家来是不是强多了? 我每月有津贴,以前是五块大洋,现在是十二元钞票尽够家里用。 到年底地里的收成交完税赋,一成留公,三成归己,一家人都吃不完!为啥?我吃住都在队伍上呀?” “哦,原来如此!”黄晖谢过警察,在黄敬陪同下往岸上老张馄饨店走。 黄敬在他身后笑着说:“这套据说是陈家五爷、六爷参考外国的制度给陈大老爷出的主意。 以前只说用屯田的出息养兵,后来干脆让兵和三河农业签约,把地委托给他们种,三和农业每年收一成收益。 没想到这下子当兵倒成打破头的事了,听说重建二区自卫团和治安大队的时候挑一个兵就有二十多人争哩,真是少见! 哎,你注意到没?那警察的制服、绑腿、皮鞋都干净整齐吧? 破了可以领新的,每人都有春夏冬三套制服,雇专人浆洗、打理。 也是三河资本下属一家商社承包的,三河原上万军人、警察都是这家商社给做饭、洗衣服!” “家里有地、年底有粮,每月有津贴,还有人伺候吃喝、浆洗,这样的兵就算是个警察也有人乐意当,所以陈仲礼的兵打仗不要命哩!”黄晖觉得自己明白了许多。 “我自己在这附近走走、看看,然后去馄饨店吃饭,你准备好以后来这里找我。”说完他从黄敬手里接过藤箱回头看了眼。 不远处,站着两个和他同船抵达的年轻人,似乎在聊天,其实两眼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这时候,刚才那个警察已经离开栈桥钻进了派出所的屋子里,他使劲摇几下电话机的摇把,然后对着听筒里说: “我是凤凰坡水警所的孙长子,报告中队长,那位黄先生已经顺利抵达。是、是,我亲自拉他上岸的,现在他往街里去了。 一共三个人,还有俩像是护卫。是、是,中队长放心,我已经安排了弟兄们,保证不会在咱们码头这里出任何状况!” 黄晖自己沿着街走,忽然注意到街道边隔不远就有全副武装的警察站岗,立刻警惕起来,于是掉头往回走,沿着大堤向南朝库区走。 谁知这里也有警察。走出快两百米远,一个年轻的警察走到路中间示意他停下,然后向前几步来到面前敬个礼,带着几分腼腆和紧张说:“您可是搭黄师傅汽船从县城来的?” 黄晖错愕,点点头:“对,我刚下船,初来乍到想随处走走、看看。怎么,警察先生,这里不让过去吗?” “呃,那倒不是。只是……咱们人数有限,再过去就没有岗了。安全起见,请先生回头吧,万一出点事在下担不起!”他说着看了看黄晖身后那两个人。 “哦,明白了!”黄晖恍然大悟,看来陈家事前有安排,已经在这周边布置过人手。“好,我不给你添麻烦!”他说完转身。 “谢谢长官体恤!”那年轻的警察在身后立正敬礼,高兴地大声说。 黄晖惊讶地回头:“你为什么唤我‘长官’?” 警察愣了下,有点不好意思:“报告,卑职原来在保安团里当兵,后来随着熊长官转到治安大队的。卑职看您有军人姿态,猜您也是军人,所以……。” 黄晖笑了,觉得这警察先生有点意思:“我以前倒是做过军人,不过后来受伤就退下来了。你眼力不错!”那警察得了夸奖嘿嘿地笑。 黄晖摸出香烟请他,不料那警察连连摆手,说有纪律执勤时间不准吃喝、吸烟,黄晖诧异地看他,取出一支来递给他拿着,自己点一支并问: “不违反纪律的话,问你几个小问题可以吗?就当随便聊聊。” “您请问。” “成家了吗?” “还没。” “上过战场?” “和豫军交手的那会儿加入淮西营的,后来也在大别山打过,腿上受伤被送回来,养好以后就进治安大队了。” “哦!”黄晖心想这还是个老兵了!“我刚在码头上和个弟兄聊,听说你们三河原的警察待遇不错嘛!” “嘿嘿,咱是河北的,如今觉着这里有自己的地和房子,不是故乡也是故乡了。” “你有房子?在这里?” “对,受伤以后就给划两分宅基地。”那警察用手一指:“我的就在离这里两里地外柳台子南边。 原先最早是在老营盘,后来陈长官地盘大了,就专门划出几块地集中安置咱们这些兵。 受伤、阵亡的,房子和地就归自己,儿子、孙子辈可以继承,商社给养三代。 我那儿现在宅基地有了,院子自己也砌起来,不过房子还没盖。” “哦,没攒够钱?” “不是,功劳分还没攒够。”那警察脸又有些红:“再做一年,或者再立一回功劳咱就够分数,上边会派建筑商社的人来给盖房子。 我想盖三间房可以娶媳妇了,按规矩自己出两成,剩下的商社出,那可便宜多咧……!” 待到重新上船,黄敬开入河道后,黄晖告诉他:“我现在知道陈家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把这地方弄成了个大商社,所有人都可以做股东。 嘿,你觉得那些士兵和警察入股以后,会和大股东不一条心吗?古人说‘有恒产者,有恒心’,这一家子算是彻底实践了! 说陈家在三河原拥有二十多万亩土地是错的,是没有调查研究。像栈桥上那警察家里有十九亩地,你说上万军人、警察里有多少像他这样的? 就算有一半,另一半有多少地和房子?最后咱们就会发现,陈家在此地拥有庞大的影响力,但真正属于家族的土地其实占比并没那么惊人。 他们通过商业化占股、控股,获得独享生意的经营权后汇聚起的财力,是维持这种影响力的源泉,所以他们对中国银行主动入股,才会感到既惊且忧!” “那……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黄敬摸着腮边的胡子皱眉说:“南京是相中了这块地方的战略重要性,想把它捏在手里,而陈家担心他用经济的一手施展控制? 这位委员长在福建不就曾釜底抽薪,使十九路军失去经济来源最后归于失败吗?他擅长这些招数。”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黄晖肯定了他的思路,笑着说:“你要是当初把工商科学完,一定可以跟着陈叔仁去上海大展拳脚了,还用在这水上讨生活?” “到哪里、做什么都是为理想奋斗。”黄敬也笑了,然后想起说: “诶,不过说实在的,你别看陈仲礼现在春风得意,我担心他们不会长时间把二区放在他手上,他现在干得起劲,弄不好又在给别人做嫁衣呢。” “哼,应该是早晚的事。”黄晖想了想:“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我会谈到这个话题,就算给他个提醒。 如果陈仲礼能做些工作,把二区作战部队的实际控制权拿在手里,那就不怕南京或者蚌埠搞什么小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