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碎枝枯火
第13章 碎枝枯火 十二·碎枝枯火——我本世间荒唐客,一朝浇酒濯青锋; “人生如晤,若似当年; 人生如故,若再无缘得一见; 人生如见,若无一言; 人生如无言…… 兀自金扇底里抖出风流砚……” 有人在唱歌,夜色暗沉,窗外传来风吹过树叶时飒飒的声音。 教室里稀稀落落的站着几个人,白炽灯明晃晃的,我趴在桌子上瞌睡,眼前的光明无比盛大却也无比模糊,迷离朦胧像是痛哭过后的人眯着泪眼看世界。我想直起身,却用尽力气都只不过弯曲下手指。 素衣的女孩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向里张望:“……在哪里?” 我听不清她在说谁的名字,也看不清她的脸,一切事物都在眼前化为模糊的光晕。 下一刻,日光扑面而来。 我坐在台阶上,女孩蹲在院子中央逗弄水跃鱼,逆着光,整个人笼罩在太阳灿金色的光辉里。 这不是我熟悉的研究所或者二层小楼前的院子,是更安静寒冷的地方。地面覆着层雪,远处平坦荒凉,了无人烟,最后挡住一切的是绵延山脉,高耸入天。 世界笼罩在白色里。 “原来你在这里。”我说。 她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 · 这个梦在我昏迷的日子里重复了无数遍,我却一次也没有看到她的脸。 · 二月十五日。 龙抬头那天是最后一股入侵方元地区寒流。冬天于海洋吹来的寒流,几个月前莫名其妙的风暴,一切都很反常。不过知道的人什么也不说,不知道的人也猜不出什么头绪。 那之后的天气一直大好,气温迅速回升,阳光充足,已经再也没有下过雪了。 我像几个月前刚在止息家醒来时一样,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却再也不会有一个素衣的女孩伸手来探我额头了。 “智。”有纪在旁边喊了一声:“出院手续已经办妥了,走啊?” 我点点头。 再醒来后,不论我如何调动情绪,也察觉不到那股在胸腔里闷烧躁动的心情了。随之而来的力量也如同凭空出现时一般,又凭空消失,任我怎么呼喊寻找也没有回音,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 简直像另一个人,生生撕裂了时空的缝隙,裹挟着一身风雪走下白银王座。 宛如神一样的人。 · “医生说你脑部还有淤血,出院后先不要训练。”有纪提着包走下台阶,我跟在后面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其实我也没什么心思训练,总感觉躺这十几天心都懒了。虽然没继承主角光环,但我继承了主角的小强体质,打不死还超快恢复伤口的那种。 “你最近话很少。”他说,“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 “我本来话也不多。” “你开什么玩笑啊。”有纪笑起来。 “我是说真的,我这个人很无趣的,往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不然上辈子也没法藏起自卑装成一个高冷。 “其实我对什么都无所谓,会害怕,可事到临头又觉得不过如此,别人把我揍出血来也不过是眉头微微一皱,心里的怒火稍微翻涌一下,甚至懒得还击。没有什么东西让我特别讨厌,也没有什么让我特别喜欢。” 如果谁觉得有,那一定是我刻意展示出来让他放松警惕、让你觉得我是个普通的、正常人的伪装而已。没脑子、粗神经、感情白痴、不谙世事、爽朗豁达,都是我最常用的伪装,这对我来说只要适当装疯卖傻就好了。或许有时心血**去干一件看上去很疯狂的事,可也不过是自我满足、是因为我想做而已。 说到底,我上辈子和止息很像的。 包括我虽然尽力想隐藏自己的出格,却仍然被人注以比对普通人的关注更多的目光这一点,也一样。 我觉得已经是很普通的事,依然是与日常脱轨的。 天生就是非日常的吸引体,而我也不排斥这些。 至少他们能调动起我不多的激情和好奇心,不至于让我太无聊,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后,我还是蛮平静的。 只是有点寂寞罢了。 · “那你那天晚上把炎真他们痛扁一顿又是怎么回事?”有纪说,他告诉我炎真是水舰队榜上有名的麻烦家伙。那天晚上是喷火龙把我带回去的,我趴在它背上,一人一兽都浑身浴血。 我沉默了很久,都没有给出回答,不是我想不到答案,而是我觉得太搞笑了。 我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可龙抬头那天,心里又的确涌出一股谁也不能阻挡我的信心。 我要救那个救了我很多次的女孩,我要她走,我要她去看天地浩大,我要她得偿所愿进行一次逃亡,我要给她所有想要又不可得的。 可我手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自己的一条命。 那就只好拿命去拼!纵使手里握不住刀剑,也要用钉子牙齿撕裂他的喉咙! 我以命相搏,谁还敢挡在我面前,谁就得死! 谁也不能……冒犯我! · “智……?”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人低声唤我名字。 我忽地回过神来,喘着粗气,浑身发汗,仿佛才剧烈运动过的人,已经湿透了衬衫。 “你怎么了?突然不动了。”有纪在我面前挥挥手,“我还以为你又要突然晕过去。” “我没事。”我把手捂在额头上,还有些恍惚。 “真没事?” “真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说,“我在镇上转一下。” “但医生说……” “医生还说吃牛肉得疯牛病,吃猪肉得口蹄疫,你不吃不喝当神仙吗?” 他被我呛了一下,耸耸肩离开了。 · 其实镇子被损毁的不是特别厉害,除了会场已经化为灰烬,其他地方的火势还未扩散就被控制住了。这都归功于索罗伊的未雨绸缪,水舰队虽然被分散牵制,但依旧在自己的地盘上压制住了熔岩团,我总觉得这个女人胆大心细,完全不像巴图尔说的那么嚣张狂妄。 一路晃到中心公园,我在长椅上坐下来,抱着头像是要缩成一个虾米。 方才那股要把自己点燃般情绪又突然回来了,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在心口和思想里肆虐,一时冲动的少年意气被自然又突兀的扭曲成不容侵犯的威严。 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 “喂,你。”光线变暗了,有人推了我肩膀一下。 “哦……你……”我抬头看着笼罩着自己的阴影,有些恍然,“你是那天找我麻烦的人。”一月八号,还没出手就被止息吓走的三人组,今天又一次出现我面前。其实我记住他并不是因为记仇什么的,而实在是顺便,大脑自然而然记住了,我也没办法。 领头的人四下张望了张望,“今天那个……女人呢!” “她不在。”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一时很不想浪费脑细胞。 “好得很。”他立刻嚣张起来,飞起一脚踢向我。我向一侧扑倒,鞋跟蹭过腰侧,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 三个人成包围态势围着长椅,左右前方的路线都被堵死,唯一的后方被椅背堵死,我还是坐着,实在用不出力。头目一把掐住后颈,把我压死在长椅上,鞋尖用力踢击腹部,枪伤裂开,我努力蜷起身体,紧紧握起双拳。 但凡有点权力就要彰显出来,哪怕无冤无仇也可以加诸暴力,人就是如此直白恶劣的生物。 「……自己也小心保重,下次再有人找你麻烦,我不会赶过来了。」 当初止息以为自己要和我分别,担心又遮掩的嘱咐。而在我以为这样的离别已不会将彼此分开时,真正的离别却已悄然而至。如今真的天各一方,当真不会再有人赶来救我了。 又想起彼时在海里沉浮,她照面一拳揍在我鼻子上,怒骂别动,拉着我爬上龙背,转而低声温柔得哄道“你别哭啦”。 我向来以为止息是个和我一样唯我独尊,任性妄为的败家女,却在这一刻发现她从未麻木过。那个女孩一直都是重情重诺任侠仗义的,她只是把一切掩在眼底落雪般的清冷和疏离里,像你站在暖屋的窗边看大雪飘落,世界沉默又温柔。 我心里忽然无端得生出莫大愤怒。人总有一天会有这种感觉,你办不到什么,就格外厌恶自己,你觉悟了自己的恶劣,就连恨天恨地都比不过恨你自己。我想拔身而起,仿佛只要寻到一截枯枝握在手中,就能学古时侠客,坐剑杀人。 可我不能,我只能把它点燃,化作星星火种,待他日燎原。 · “你……离我……远一点!”我忍住因为疼痛而发颤的声音,咬着牙一点一点将这句话挤出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勃然咆哮,翻身而动,把长椅撞得向一侧翻倒。 我缩在椅背、座位和地面形成的间隙里,突然猛撑地面站起,顶翻椅子一拳直击对方咽喉,力壮鸡被放出来,吓退另一个压上的敌人。 从今以后,所有与我为敌的,所有施我痛与苦难的,都由我自己一拳一拳揍回去,恩情或仇恨,十倍还与你!! 压住我的由我自己撤去,绊住我的由我自己掀翻,你以为……你以为…… 「真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以为我没有盛利就不能成事吗?」 “你以为没有止息我就什么都办不到吗!!”我怒吼着扑出,第三人惊慌中打开弹簧刀,一下刺来。我看到了,可我不想在意。脑海里有声音回响,威严不可抗拒,那不是我的声音,像是神的启示。 我从未如此鲜明的感受过这个意志,它激昂着呐喊着拼命鼓动着我,说冒犯你的……都得死!正因为失去你才会获得啊!! “浊流!”街道对面传来一道极为随意的命令,浑浊的水柱击中正在奔跑的优雅猫,屡屡在水系训练师手上吃瘪的第三人怒喝一声,放出自己的怪兽。 “思念头槌!”刚刚出现在战场的优雅猫就地一滚,扭身冲向对面的大力鳄,动作真是一点也不优雅…… 对面黑衣的少年懒懒散散抄着口袋倚在灯柱上,干脆连命令也不下达了。 大力鳄右脚向后一撤,再前踏一步挥拳而出,和优雅猫顶在一起,如果是游戏的话大概能看到优雅猫的血槽迅速见底。他吹了声口哨,直起身走过来,怪兽跟在少年身后活动了下肩颈,一手摁猫样的PM,向一边甩去。 粗暴的攻击方式,不是自己的东西一概不在乎。 “靠……都疯了。”头目低声啐了一句,领着两个跟班掉头跑开。 我没有追,新来的家伙也没有追,他站定在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我。 眼前的少年黑衣红发,深红的发色即使在阳光下也显出暗沉沉的厚重感,像是凝固后的鲜血。 明明这样晦暗的色调,却生生让我想起了鲜衣怒马。 有些人生来便是自负而骄傲,他们会给自己一个最盛大张扬的少年时代,在阳光下怒吼或在夜空下咆哮,击溃一切他看不顺眼或看他不顺眼的事物,并且从不怀疑这世上有东西可以阻止自己的脚步。他们并不是完全光明的,却可以在有星星的夜空下大声歌唱。 Silver,银。我记得这个造型。 显然他就是这样一个少年,虽然父亲的火箭队被赤狠狠折腾了一番,连老巢都叫人端了,但这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父亲是父亲的,家族是家族的,而他的,就只是他的。他有实力和自信不让任何事物牵绊住他的脚步,去蔑视自己的家族和家族给予的权柄与财富,在自己认定的路上大步走下去。 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残余的火箭队也是个不小的势力,还追在他屁股后头给他收拾烂摊子。 真是叫人嫉妒的光环啊。 · “你是谁?”我不确定赤是不是认识这个少爷,只好装没认出来的。 “被打傻了?”他直视着我,问的似乎是龙抬头那天的战斗。 “谁知道。”不光被打傻了,还被打傻丨逼了呢,我在心里挖苦自己。 “以前的你那里去了呢?那时你可没这么软弱无力,只有一腔无用可笑的愤怒。” “谁知道呢。”我重复道,“说不定死了,或者被我忘了。” 他一把抓过我领子,几乎要把整个脸都贴上来,死死盯着我。 “死是不可能的,你现在好好地活着。既然是忘了,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 “我叫银。恩情或仇恨,十倍还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