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魏城守一家子的教导,快到花城前的晚上,他们在驿馆下榻,万俟君酌莫名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地上湿气重,睡久了对身体不好。” 越往花城方向,温度越低,但无论怎样,也比不得雪城寒冷。 “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我们不是还有很多盘缠,为什么不要两间客房?” 訾尽欢倒不是故意,她是真的这么想,所以如此发问。 “因为……因为荒郊野外,一个人不安全,我得保护你。” 方圆几里就这么一家驿馆,确实不一定安全,她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还是你想的周全,晚上更深露重,长久睡在地上,对身体不好,那从今天起我睡地上吧。”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可是狻猊族圣女,自来不畏寒,断不会被寒气所伤。” “是是是。”万俟君酌暗自腹诽,“又是狻猊族圣女。” 不知道他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以为是同意了这个提议,訾尽欢便去取被褥铺床。 不高兴的某人立刻跑过去将被褥扔回箱子,说:“大丈夫岂有让姑娘家睡地上的道理?” “你又不是没让我睡过地上?”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没事。” “那就是了,你也知道我睡哪儿都没关系。”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不管,你想办法。” “要不我们都……睡床?”在这一番无理取闹下,訾尽欢思来想去,才想到这个折中的办法。 就等她说这句话,万俟君酌迫不及待地爬到床上,笔直躺下,保证:“我睡觉很乖的。” 见他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訾尽欢只觉今日真是奇怪,本想打开箱子再拿床被子,结果早已躺好的人又说:“一条被子够了,我睡觉真的很乖,不会抢被子。” “哦。” 她走过去,掀起被角,躺了进去,闭上眼睛,睡得安稳。 依着从小定下的规矩,圣女睡觉时亦需修身养性,很少会出现会乱动的情况,就连翻身都不会。 万俟君酌没想做什么,只想要两人更加亲近些,他半撑着头,看着她睡觉。 以前也不是没看过,但依然喜欢看。 白白嫩嫩的小脸透着股莫名的稚气,安睡时呼吸均匀,没什么大动静,只听到细弱的喘息声,双眼微闭,睫毛异常分明,伴随着呼吸忽闪忽闪的,很是好看! 他看得入神,差点忍不住伸手触碰,好在意识到自己行为失态,生怕搅了她的好梦,又将手收回。 怎么会越来越好看了呢? 想到这儿,不禁叹气:“夫人这般貌美,要是被人惦记,可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声音,睡梦中的人动了动,根据多年观察,这很反常,该不会是醒了吧? 万俟君酌吓得不敢再发出声响,恨不能连呼吸都停下。 然而安睡中的人依旧闭着眼,只是侧过身,无意识地落进他怀中,并在感受到有人后,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腰,随着拥抱将距离不自觉拉近。 他绷紧神经,不敢动弹,以为真将人吵醒了。 但若是醒了,定是不会主动抱他,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唤了声:“阿梨。” 怀中的人呢喃回应了一句:“君酌哥哥。” “我吵醒你了?” 无人应答。 过了好久,他才确认某人真的睡着了,也确实在睡梦中跑到了他怀里。 发现这一点时,似是喜从天降,满心满眼俱是欢喜。 他将头抵在她头上,替她理顺头发,小心翼翼地将人揽进怀里,她似乎是意识到了有人在抱她,甚至将头直接贴进了他的胸膛。 和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不同,訾尽欢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很轻很淡,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但此刻那股药香仿佛萦绕在他周围,鼻尖处净是那股香味。 天刚亮时,訾尽欢醒来,她一晚上睡得很好,感觉自己精力充沛。却发现某人又睡回了地上,好奇问道:“你怎么又睡在地上?” 万俟君酌气鼓鼓地站起来,收拾床铺:“还不是因为你。”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受族规训诫,卧床如打坐,根本不可能做出打扰他人的行为。” “就是因为你。” 虽觉得不可能,但见他没睡好的样子,还是选择相信他,便开始找起自己的问题:“是因为我抢了被子?” “不是。” “我睡觉时踹你了?” “比那个严重。” “那是因为我打呼噜?磨牙?说梦话?” “不是,你打我了。” “真的?”訾尽欢以为是真的,几乎是从床上弹起跑过去问,“我打你哪儿了?睡着了分不清力道,下手很重吗?快让我看看。” “不用,已经没事了。” 那应是力道不重,但睡梦中打人,旁人肯定睡不好觉,她觉得愧疚:“那今夜罚我睡地上吧。” “不行。” “你不怕我打你?” “不怕。” “奇奇怪怪的。” “阿梨身上很香。”万俟君酌突然凑近她,不怀好意地笑。 訾尽欢抬袖闻了闻,皱眉:“不就是一股药味儿,我常年与药物为伴,身上尽是草药的味道。” “是啊,很香。” “哦?你不喜欢脂粉的香味?” “你知道的,我只喜欢阿梨身上的香味。” 这话儿暧昧不明,她后退一小步,糯糯地哼了句:“哦。” 花城已处于与天盛国的交界处,此地商贸繁华,来往商客众多,其中还有不少天盛国人。 两国人从外貌上来看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雪国人普遍更加瘦小清冷些,而天盛国人则更加硬朗,身形要高大壮硕些。 花城街市繁华热闹,随处可见叫卖的小商贩,訾尽欢这一路走到哪里都吃个不停。 这不,一进城,她就左右开弓,塞得满嘴都是,有点像是嘴里塞满了糕点的小松鼠,上窜下跳的,哪有好吃的往哪钻。 在茶楼歇脚时,他们听说前几日城里出了桩大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说是城东李家的女儿用蛊术害死了自己的夫君,而他的夫君是天盛国人,因此天盛国势要有个交代。 “蛊术?城东李家没听说会什么蛊术呀?” “可不是嘛,别说城东李家,就是整个花城我都没听说有人会下蛊。” “就是就是。” 两人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只是话题转到了如何如何种花,如何如何做生意上。 “下蛊?你信吗?” 万俟君酌摇头:“当然不信。” “那我们去看看?” “正如我意。” 城东李家大门口围了不少人,正叫嚣着要李家交出女儿的是其夫家的人,他们正在门口破口大骂:“妖女,你害死了我儿子,还躲在家里,当什么缩头乌龟?有本事你也下蛊,送我这个老太婆去地下和儿子团聚!呜呜呜……” 两人挤不进去,只好站在外圈,问最近的一位女子:“姑娘,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女子看不清里面,回头:“这李家女儿出嫁当天晚上,据说是入洞房时给自家夫君下蛊,那人当场就死了,李家女儿连夜逃了回来,这不她夫家来要人了。” “下蛊?可有什么依据?” “说是那男人死时,死状凄惨,面色铁青,双眼凸起,七窍流血,蛊虫自腹中跳出,甚是厉人。” “听来确实很像被下了蛊。” “可不就是,那蛊虫落地,招来毒物,可这毒物偏偏就不攻击李家女儿,这才让她逃回了娘家。” “竟是如此,当真稀奇。” 万俟君酌所学甚少,听完没什么头绪,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还真挺奇怪的。” 旁边恰好有位凑不进热闹的大哥,听到他们的对话,插话说:“这于家小公子,思慕李家小姐可是疯的很,半夜爬墙还被李家老爷用扫帚赶了出来,我刚好打更回来,就听见于家小公子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说是见不到李家小姐,心痛难忍,忧思成疾,可是痴情的很呢。” “那还真是情根深种。”訾尽欢接话。 “可不是嘛,于家不同意他娶雪国人,他就以死明志,这才让于家遣了人来下聘,虽说是过程不顺,但好在有情人能在一起。这谁想到新婚夜就出了事,都说是李家小姐下蛊才叫于家公子这般死心塌地,非她不娶。” “世上竟有这般稀罕的蛊术?” 大哥带着他们往旁边捎,十分神秘的样子:“有的,情蛊,女子专为情郎下的蛊,只要种了姑娘下的蛊,这辈子眼里就只能看到下蛊者一人,也只喜欢下蛊者一人,若是见不到必定魂牵梦萦,心痛难忍。” “您知道的还挺多。” “你们想知道吗?” 訾尽欢点点头,目光殷切:“想想想。” “城外有家茶楼,里面的说书人知道不少巫蛊秘术,你们要是想去,我可以带你们去。” “我们自己去就好。”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家茶楼得有熟人引荐才能进,我是老顾客,已经引了不少人去听说书呢。” “好,改日一定。” “行,我家在那边有个铺子,成记烧饼,你们只管去那儿找我。” “多谢。” 李家门口依旧闹哄哄的,两人站在不远处,万俟君酌问:“你觉得是情蛊吗?” “像,但情蛊是为让情郎死心塌地,不会要人性命,若是取了情郎性命,那下蛊之人所图为何?” “真有这种蛊!那我想我一定中蛊已深,无药可医。” “不许说胡话,即便一时半会不会死人,但终是害人,受蛊之人要忍受蚀骨灼心的思念之苦,如同心被生生剜开且万虫撕咬般痛苦,唯有见到思念之人才能缓解。” “要是阿梨下的蛊,我一定甘之如饴。” “我怎么舍得你受这种苦?” “阿梨不舍得?” “当然。” “那要是我被别人下了这蛊,该如何?” 訾尽欢露出狡黠自信的笑意:“人人都道情蛊无解,但我会解。” “我若是被旁人下了蛊,思慕了她人,我宁可自己把心剜出来。” “不要,你来找我就好,我很厉害的,我能解。” 见她眼中俱是担忧,仿佛真的经历了那般可怕的事,他微微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说:“阿梨心疼了,我很开心。” 訾尽欢还沉浸在他说的那些胡话中:“我说真的,任何时候都不要伤害自己,哪怕你喜欢了别人,我仍是希望你好好的。” “好好好,我会好好的,不会喜欢别人,就在你身边。” 看她受伤的表情,好像真的很忧心,万俟君酌有些懊悔自己说出那些渗人的真心话,他轻轻地抱着她宽慰。 李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找不到机会进去一探究竟,入夜后爬墙进去,也只见到李家女儿紧闭的房门,她连爹娘都不肯见,自顾自躲在房间痛哭,哀痛中的人,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第二天二人便去了烧饼铺,表明对那位大哥说的故事很感兴趣,希望能得引荐去听上一听。 大哥尤为积极,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带着两人去了城外茶楼,三言两语交代了一番就将人引荐了进去。 “看来茶楼的主人很希望大家来听。” 訾尽欢坐下后看了眼四周,倒没什么不同,和普通茶楼没什么区别,最多是窗子少些,更容易营造一种神秘莫测的氛围。 “是啊,很明显那位大哥引荐了人过来,能收银子,不然怎么会不管我们要呢?” “给银子让人来听说书,你说这茶楼挣的钱,能有给出去的多吗?” 訾尽欢看着墙上挂着的茶水价格,摇头:“这茶水点心的价钱,比城中便宜多了,此地租金是比城中便宜,却也在要道,四通八达,交通便利,也便宜不了多少。” “那我们可要好好听听这说书人说些什么。” “自然。” 没多久,灯光暗下,说书人拍案惊起,众人视线齐齐看向正中央灯光聚集之地。 说书人讲的故事,是个爱情故事,故事里的女子求而不得,思慕情郎然而情郎却不肯看她一眼,后来话锋突变,说书人问:“可最后他们还是成为了一对人人称羡的快活鸳鸯,大家可知为何?” 有人说:“因为那名公子回心转意了。” 还有人说:“因为那位姑娘以死明志,公子被感动了?” “不是,都不是,那是因为那位姑娘遇到了一位世外高人,教她蛊术,她将情蛊在情郎身上种下,这辈子她的情郎只能思慕她一人。” “真有这么神奇。” “当然,这情蛊啊,可以让两人一生心心相印,除非死亡,否则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除。” 接下来说书人又讲了无数情蛊如何好的言辞,席间不少人对此心驰神往,可人们叫他拿出来时,他又故作深沉,说是只能让有缘人瞧见。 说书人卖关子时,茶楼小厮过来叫出訾尽欢,背着万俟君酌问到:“小娘子可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