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君酌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陶母和陶牛牛,大抵是受情蛊影响,他的心猛烈抽痛,犹如万虫撕扯。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不同的是,当年他会与之对抗,而现在他任由情蛊牵引,心中尽是下蛊人的身影。 “阿爹,你终于醒了!” “她呢?” 陶牛牛被泼了盆冷水,恹恹答道:“阿爹忘了,她回皇宫继续做她的訾妃娘娘啦。” “牛牛……”陶母呵斥。 “她不回来,那我应是已经死了。” “他们雪国人最善于下蛊,最爱骗人,非说什么要阿爹心上人的血为药引,我看分明就是什么人都可以,他们是故意让阿爹以为自己不喜欢阿娘的。” “陶牛牛!” 万俟君酌显得异常平静,末了说了一句:“我是雪国国主。” “对不起,阿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他们狻猊族人最爱下蛊骗人……” 万俟君酌的脸沉得厉害,吓得陶牛牛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听得他振聋发聩的声音:“狻猊族乃我雪国医族。” “阿爹,你别被迷惑了。” “牛牛,如果你不能接受你的父亲是雪国国主的事实,我不强求,我们父子从今日起便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阿爹,你在说什么?”陶牛牛惊呼,“他们说的没错,那个女人就是妖妃,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 “滚出去!” “阿爹!” “你说的那个女人,为我雪国子民付出了一切,我对她的亏欠让我甚至不敢再说爱她。” 陶母落泪:“我会好好劝牛牛,你别生气,养好身体才是。” “对不起。” “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 “你是个很好的人,在不知道爱是什么时,我承认这十五年我都过得很幸福,只是这偷来的幸福在阿梨出现的那一刻,都变成了悲伤的往事,我只要想到在我和你生儿育女,逗弄孩儿的日子里,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那些幸福的记忆就都变成了最沉痛的存在。” “我……明白。” “你怎么会明白?我曾经那么爱她,却忘了她,愧疚之心超越情爱之时,我为自己不能再爱她而更觉愧疚。” 不知是情蛊作用还是心脏深处的痛感,万俟君酌抚着胸口,冷汗直流,痛入骨髓,每根骨头都像是被折断又接上,再折断再接上,周而复始,唯有疼痛依旧。 訾尽欢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见他实在不好受,终于忍不住端药进来:“该喝药了。” 陶母拉着陶牛牛欲走:“我们先出去了。” 陶牛牛僵持着:“我不走,不能让她单独留下。” 訾尽欢朝陶母微拜:“今夜我陪着他会好些,等明日病情稳定,他便不需要我了。” “圣女费心了。” 陶母强拉着陶牛牛离开房间,只留下陶牛牛一人吵吵闹闹的声音。 “先喝药吧。” “你都听见了?” “大致吧。” “对不起。” “无妨,快喝药吧。” 万俟君酌抓住那只喂药的手,又说:“对不起。” “先喝药。”她的眼中有泪,但话语却是异常坚决。 那碗黑漆漆的药被一饮而尽,药碗掉落碎裂,发出阵阵清脆声响。 万俟君酌紧紧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会再次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多年冰凉的身体,在他的靠近下,竟然可耻地回暖了,訾尽欢意识到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最善于捕捉她情绪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将人压在床上,那只压着她肩膀的手,清晰可见地颤动着。 那张多年来一直试图遗忘的脸慢慢靠近,訾尽欢会想,罢了,不如沉沦一次吧。 可到了最后,她还是说了那句:“阿梨不愿意。” 万俟君酌忍住眼泪,似是在自嘲:“阿梨还真是一如既往,从未愿意。” “以前你只是想与阿梨做这件事,现在你只是想和阿梨一起死。” “别对我这么残忍,你答应过我,若你终有一日启用圣蛊,一定会让我陪你一起死。” “事实证明,我食言了,我做不到,我舍不得。” “阿梨啊,我该怎么办?” 訾尽欢慢慢起身,靠着床沿,拉起裙摆,露出脚踝上的伤,笑着哭:“他很怕我,所以喜欢绑着我。” 万俟君酌摸着脚踝处那道清晰的伤痕,心中更加疼痛,比情蛊的疼更甚。 “还有手上。”她露出手腕,将双手摆在他面前。 “对不起,是我……” “君酌哥哥,我被困住了,被关在巨大的鸟笼中,等待帝王恩宠,靠着他的恩宠活下去,直到彻底丢了自己。” “不是的。” “这些年除了报仇,我还学会了后宫争斗,后宫争斗就是你死我活,非死不止。我总觉得自己丢了东西,不停地找,不停地找,其实我知道我不是丢了东西,我只是把仁心丢了。”訾尽欢说最后一句话时,睁大眼睛看着他,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喷涌而出。 “不是这样的。” “这些伤痕提醒我的不仅仅是天景帝对我的虐待,更加提醒着那段腥风血雨的灰暗时光。” “阿梨所做从来无错。” “本来我是打算原谅自己,可是你出现了,带着过去的回忆和我们曾经共同的信仰再次回到我的世界。每当看见你,我就想起曾经的自己,过去越清晰,现在就越痛苦。” “对不起,阿梨。” “你说我的出现让你过去十五年的幸福都化为最沉痛的记忆,那么你的出现就是让我过去本就痛苦的十五年还加上了无尽的悔恨。你的存在就是在告诉我,这些年我错得有多离谱。” “没有,阿梨没有做错任何事。” “如果你能幸福,我的付出才值得,我才会觉得好过些。” “不行,我做不到。” “回到牛牛娘亲身边吧,好不好?” “不好。”万俟君酌脸上俱是苦涩。 “她是个很好的人,牛牛也是个好孩子,你们本该是幸福的一家。” “不是,不是这样的……” “连你自己也承认,过去数年,你们很幸福,不是吗?” “我要阿梨,我只要阿梨!”万俟君酌再度将人紧紧抱住,“阿梨你不能这么对我,求你了。” 訾尽欢没有回应,只觉十分疲惫。 她很累,很想休息,尤其是在那个日思夜想的怀抱中…… 始终他们还在天盛国地界,需要尽快返回雪国,翌日一行人便继续踏上归程。 方道生背着卧雪的骨灰,如此也算是带她回家。 顾青隐仍然留在蝉鸣身边,即便蝉鸣多次赶他走,他也不肯离去。 为了不被追兵发现,他们穿上农装,躲进一家农户。 方道生与男主人交涉道:“我们一家赶路路遇土匪,还望大哥收留,这是我们仅剩的一点盘缠。” 男主人戴着头巾,一看就是个质朴勤劳的好人,他取了其中一小锭银子说:“这些就够了。” 这时,女主人从房中出来,虽穿着素雅,但步履间却十分得体有礼,举止姿态皆是大户人家模样。 大哥向妻子说明情形,只见那女子瞧了众人一眼,问道:“你是訾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