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河南,睢州。 连年干旱,官道上堆积厚厚的尘土。 一阵风吹过,尘土漫天,遮天蔽日。 官道两旁的田野一片荒芜。 就连荒草的草籽,也早已被饿极了的百姓采摘干净。 烈日下。 一匹老马慢吞吞地走在官道上。 马背上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 剑眉星目,腰悬长剑。 头戴儒巾,身穿青色圆领举人服。 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豪迈与英气。 “苍天,你为何不给百姓一丁点活路?” 青年目光自荒芜的田野中掠过,露出焦虑之色,发出一声长叹。 此人名为李信。 开封府杞县青龙岗人,天启丁卯年举人。 李信生性慷慨豪爽,急公好义,常周济穷人。 此次前来睢州,是为了拜会河南四大乡宦豪强之一的睢州褚太初。 李信的父亲李精白,曾任山东巡抚加兵部尚书衔。 崇祯初年,由于与魏忠贤有牵连,被削职为民。 李精白在河南素有威望,与褚太初也有些交情。 李信这次前来,是想请褚家出粮赈济流民。 褚家是河南世代豪强,拥有良田千余顷(非公顷,1顷=100亩)。 随便从指缝里漏一点粮食,都能活命无数。 这一路上。 李信亲眼目睹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 易子相食。 为争抢一只死鼠而争斗,导致数人死伤。 鬻儿卖女,更是常态。 饿毙于路旁的尸骸,随处可见。 “希望朝廷的摊丁入亩,能顺利推行,多少能给百姓一条活路。” 李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扬鞭抽打一下坐下的老马,朝睢州府城飞驰而去。 李信来到褚宅,向门房报了身份。 门子进去通禀。 很快出来一名管事,将李信带入七进七出的褚家大宅。 先是带着李信去了白玉池……也就是洗澡的浴池。 储家的奢华,从白玉池就可见一斑,让李信叹为观止。 整个浴池,占地竟有三四亩。 隔成数十个单间,全部以白玉铺砌。 单间之中,浴池旁放着茶几,几上沏了上等好茶。 浴池触手可及之处,挂了五孔竹筒。 竹筒上分别写着:上温、中温、微温、退、加等字样。 需要热一点或冷一点,不用开口,敲一下竹筒就可以了。 浴室的窗户上架着风轮,随时转动着。 这当然不是为了凉快,而是为了送风。 送的不是普通的风,而是香风,真正的花香。 李信出身高官之家,也不曾见过如此奢靡。 回想到沿途所见,心中一阵莫名悲愤。 草草洗了个澡,换了身洁净的衣服。 褚家的三公子褚思贤,早就准备好了宴席,为李信接风洗尘。 两人用餐,却是上了三十多个菜。 看到满桌佳肴,李信的心里越发堵得慌。 “李兄,且尝尝这烤乳猪。” 褚思贤颇为殷勤,让婢女为李信夹了一块烤乳猪。 李信强忍不适,尝了一口。 香酥软滑,竟是从未有过的绝佳美味。 李信诧然问道:“这烤乳猪,怎地味道如此独特?” 褚思贤笑道:“这乳猪乃是以人奶喂养,如此方能保证肉质鲜美,烤出来后肥而不腻。” 李信愤然丢下筷子,站起身来。 可转念想到,此次前来有求于人,又强忍下心中震怒。 推说是有些不适,去了西阁(厕所),吐了个一塌糊涂。 回来后,却再也吃不下一口饭菜。 褚思贤命人撤了酒菜,带着李信来到书房坐下。 有婢女奉茶上来。 不是寻常茶水,像是冲泡的蜂蜜。 “这是珍珠粉与蜂蜜冲泡而成,有宁心安神、明目除霾之功效。” “所用珍珠,是从海里打捞上来,如此才不失灵气。一颗珠子要三千两纹银。” 褚思贤见李信不解,笑着一番解释。 顿了顿,又叹道:“这几年的年成不好,要是往年,李兄这等贵客前来,少不得要用万两纹银的珍珠泡茶才算周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李信默然放下茶杯。 然后取出一张信笺,递给褚思贤。 “在下不才,写了首诗,请褚公子指点一二。” “《劝赈歌》?” 褚思贤接过信笺,看到诗名,不由得眉头一皱。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 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 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 釜甑尘飞炊烟绝,数日难求一餐粥。” 褚思贤没把诗念完,就随手将信笺放到一旁,笑道:“李兄好诗才!” 李信拱手说道:“在下的来意,褚公子想必已经明了。” “李兄还真是菩萨心肠,为了那些个草民,大老远的来储家劝赈。” “草民就如同那蒿草,今年死了,明年自然会再生出来。李兄又何必管这些闲事?” 褚思贤摇头一笑,随即断然拒绝: “这次褚家拿出钱粮赈济他们,下次呢?” “即使有金山银山,也管不了那么多张嘴啊!” “褚家虽然有些闲钱余粮,却没有一文钱、一粒米是多余的。” “李兄,实在抱歉,这事褚家帮不了,也不能帮!” 李信依然不死心,苦苦相劝: “连年灾荒,官府横征暴敛,百姓嗷嗷待哺。” “若是不加以赈济,流民越来越多,必将引发大规模民变。” “到时候不仅是褚家,中原将会糜烂,大明江山危矣!” “纯阳真人云逍子曾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褚家即使不为江山,也不为黎民,为了自身,拿出一些粮食来赈济百姓,也是应当的吧!” 褚思贤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云逍子蛊惑陛下,在河南搞什么摊丁入亩,这是要挖咱们河南士绅的根基。他的鬼话,也能信?” 不等李信反驳,储思贤拂袖说道:“李公子想在褚家做客,本公子会尽地主之谊,要是再说什么劝赈的话,就请便吧!” “褚公子,我有一言相告!” “民怨沸腾,不仅是褚家,河南的士绅,大祸不远矣!”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告辞!” 李信愤然起身,举步朝外面走去。 褚思贤正要开口嘲讽。 突然从大宅外传来一声巨响。 接着是一声声惨叫,以及兵戈交击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