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二十天的时间中杨明都留在了铸剑坊中,帮助徐父子等人完成铸剑的最后工序。 在这二十天的时间中,李斯也已经全面接受了燕地的行政事务,并未出现他来时所顾虑的情况,在权力的交接过程中,进行的可谓是十分顺利,李斯想象中可能遇到的麻烦根本没有出现。 面对这样的情况,李斯也不敢做的太过过分,毕竟在秦王政麾下,李斯是为臣的,但在杨明这里,李斯也是需要做人的,只考虑自己臣子的身份而忘记了人的身份,未来的路也不会走的太远,对于这样的道理,李斯还是很清楚的。 只是,李斯虽然不慌不忙,但有的人已经慌了,比如李斯从咸阳带来的一些郎中和门客,想要执掌东西横跨千里的燕地,仅仅只有李斯一人是不行的,所以从咸阳出发之时,李斯并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来了不少门客,同时还有郎中令麾下的一些郎官,这些人将会是他日后维持燕地政务运行的根基所在。 而这些人跟随李斯从都城咸阳来到数千里之外,被称为苦寒之地的燕地,当然不是为了来受罪的,他们是要来当官的,若是杨明不离开燕地,若是不将杨明留下的那些人清退一部分,他们又怎么当官,所以,在李斯还能沉住气的情况下,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 『父亲,左丞相现在是什么意思?父亲奉大王之命已经来到燕地近一个月了,怎么不见左丞相有动身的意思,他难道是想抗命不成?』在一帮人的撺掇之下,李斯的长子李由出现在了李斯的面前。 不同于韩非那种可以生性散漫的王族中人,李斯做事,绝大多数都很赶,因为他的出身并不高,唯有争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包括生孩子在内,在李斯到稷下学宫求学之前,他就已经娶妻,在有了子嗣后才远赴齐国求学,所以如今人已到中年的李斯已经有了一个成年的儿子。 相对于李斯这个父亲,李由这个儿子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与李斯相比,李由有着一个好父亲,此次李斯奉命执政燕地,顺便就将李由给带来了,为了就是给李由的未来铺路。 『不要用你的心思去揣测左丞相的心思。』看着藏不住的事的李由,李斯不由皱了皱眉,那些人也太没有分寸了,竟然蛊惑他的儿子,李由的急切若是传到杨明那里,又会让杨明怎么想。 想到这里李斯也是有些无奈,他终究是出身太低,在秦国的根基又太浅,无论是学吕不韦那般养士,还是学杨明那般组建羽林卫,以近十年之功培养出一批为自己所用的人才,都不可能,他能够招收的人才,实在是水分有点大。 这不,不说他手下的具体才能如何,仅仅只是这份心性就怎么样,与真正的人才还有不小的差距。 『父亲,我这也是关心你,左丞相不走,父亲你如何在燕地施展抱负?』李斯的指责在别人那里或许足以决定命运,但在李由这里也就那么回事了,毕竟谁又会真的怪罪自己的儿子。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左丞相回到咸阳的秦国的丞相,是与右丞相分管全国政务的,燕地在秦国的拼图之中,仅仅只是一块而已,你会为了一块的权力而放弃全部的权力吗?』李斯教导着李由道。 『话是这么说,那左丞相为什么不离开?左丞相回到咸阳之后确实可以成为真正的左丞相,但他麾下的那些人,父亲,这段时间我们已经将燕地的情况查探清楚了,燕地方圆千里之地,民过百万,县数以百计,从郡守到县令,俱是左丞相的人,他能不为这些人考虑?我曾听过左丞相之言,官员的权势并不仅仅在于他坐在什么位置上,而在于有多少人实心实意的听从于他,信服于他,左丞相乃是当世人杰,他能忘记自己说过的话?』面对李斯的教导,李由却是反驳道,他已经是成年人,对于许多事,亦有着自己的看法。 『你想说什么?』李斯神色一凝,看向李由的目光中已经多出了审视之色。 『大王在这个时候将父亲你派遣来燕地接替左丞相,父亲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李由反问道。 『左丞相在燕地,对诸子百家一呼百应,一个科举制尽收百家弟子之心,儒墨两家都为左丞相所用,左丞相长女又是道家天宗弟子,他的妻子又是阴阳家的人,父亲仔细想想,这样的左丞相是不是太过可怕了一点?』李由分析着自己的看法道。 『你不用说了。』李斯突然制止住还想说下去的李由道。 『父亲……』李由不解地看向父亲李斯道。 『你能看到这些很不多,但却未能看到其中的危险,燕地之事不仅仅只是燕地一地之事,而是涉及到秦国的未来,涉及到秦国一统天下后国家走向的大事,那是对国运的构建之争,如今我们父子身在其中,一不小心是要万劫不复的。』李斯凝重道。 如果有可能的话,李斯是不想来燕地的,他虽然喜欢做官,但却也惜命,杨明在燕地推行的政策迥异于现在的秦国,更关键的,这些政策真的能够有效地治理燕地,这就更加的可怕了,一旦涉及到国体之争,那是比权力之争更加恐怖的事情。 因为权力之争只在于人与人之间,但国体之争,却是涉及到整个天下,涉及到无数人之间的争斗,如今被卷入之中的李斯又怎么不如履薄冰。 『正因为我们是奉命而来,所以才要稳妥,大王是能够体谅我们的。』李斯重复道。 『荀先生的那个徒弟现在恐怕还在担心忧虑吧?』左丞相府前院礼部的办公场所中,从墨家铸剑坊中归来的杨明在洗去了身上的火气之后,前来荀况这里拜访道。 『李斯的天赋很高,奈何私心太重,这是他年轻时的奋勇争先的动力,也会是他晚年之时不幸之源。』对于杨明的调侃,荀况却是郑重地解释道。 『不知道荀先生可有心思随我去咸阳,继续掌管这左丞相府的礼部?』杨明问道。 在李斯的事情上杨明并未多说什么,因为荀况的短短的一句话差不多已经将李斯的一生高度概括了,无论是李斯的过去,还是李斯的现在,又或是李斯的未来。 『算了,六部之中,因为军政冲突,兵部虽麻烦,但并入护军都尉府也不是不可能,刑部、而户部、工部与九卿虽然冲突,但也有一丝合作的可能,吏部之权依托丞相府也不是不能继续存在,唯独这礼部是不可能存在,我去做什么?『荀况洒然道。 『荀先生倒是人老成精。』杨明笑道,荀况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数十年如一日的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除了在培养弟子方面有着小小的问题。 『你人不老也能成精,在你面前,谁还能骄傲的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尝试似乎失败了啊。』荀况道。 『失败了吗?我可未想着改变秦国,只不过是给秦国一个选择而已,难道先生看不出我在燕地实行的这些政策是为了什么吗?『杨明问道。 『看的出来,是为了像燕地、齐地、楚地这种与三晋之国和秦国迥异的国家,三晋之国一脉相承,虽然不像是秦国那般以法家为官方正统思想,但也是深受法家的影响,但法家的影响之下也建立起与秦国类似的统治体系,百姓也容易接受法治,所以它们三国并入秦国的统治体系后,最容易被秦国统治,但燕国、齐国、楚国却与秦国完成不同。』荀况分析道。 『燕国、齐国与楚国传承久远,俱有八百年,早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俗习惯,世道人心,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文化,秦国想要自己的统治架构直接移殖到此三地,必然会发生极大的对冲,进而影响到秦国的统治稳定,秦国强大之时还能镇压其中的隐患,一旦秦国的力量稍有衰落,此三地必会成为动荡之源。』荀况道。 『不过,燕地尚且罢了,燕人不善战,又此处偏远,不足以成为秦国日后的隐患,但楚国与齐国却不一样,一国地大,一国人多,最容易出现动荡,未来天下要乱,必从此两地开始。』杨明道。 『所以你想要迥异于秦国国策的政略来治理齐楚之地,以为消除其中的隐患。『荀况道。 『不错,可惜,咸阳宫显然并不这么认为。』杨明叹息道。 能够看越时空的杨明知道,汉初的郡国并行制对于现在的秦国来说可谓是最好的选择,齐国、楚国本就是比较强势的文化圈,给其一定的自治权是必须的,在潜移默化中将其纳入朝廷的统治体系才是最好的选择,若以外力潜行统治,必然会遭到反噬。 但杨明也知道,秦王政绝对不可能接受郡国并行制,所以杨明想到了折衷的方法,并因此在燕地推出一系列的施政之策,为的就是可以找出一条在天下推行郡县制的基础上可以有效统治齐楚这种自有文化体系且根基深厚的地区。 可惜,杨明终究只是臣子,并不能左右秦王政的选择,秦王政看到的只是杨明的施政之策是想要改变秦国的国体,他看到的杨明对燕人太过友好,他看到的在杨明的施政之策中,他需要百年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他甚至没有想过,杨明真正的目的是在给他提供治理齐楚这种处于边缘,而秦国又不可能直接摧毁其文化的地域。 所以李斯出现在燕地,对此杨明亦是无可奈何,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选择权必定在秦王政手中。 『你若是直言进谏,或许还有转机。』荀况道。 『用不着了,况且,在谋天下之前,我还是想着怎么某身的事情吧,我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了,从秦王政四年走出来开始,十近十六年的时间中我都在朝堂上混,但这个天下可不仅仅只有朝堂,在接下来的十五年中,我要看看这个天下,而不是继续将自己扔在朝堂之上。』杨明洒脱中带着期待道。 说实话,这个世界的许多精彩是杨明不曾看过的,那也是能够吸引杨明的精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