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丁入亩之法在奉天门前被提出来,在场的群臣心思各异,有的人在想这则税法改革,对自己,或是对自个儿的亲眷有何影响。 便是积庆之年,百姓们忙活一年也存不下什么粮食,只是紧紧巴巴的勉强过活。 在这些所谓的丰年,都时常有士绅豪强兼并土地之事的发生。 每逢灾年更是兼并田产的高峰期,在这等年月,天下会有大批的百姓活不下去。而活不下去,那便只能卖房卖地,等房子田地都卖了,便是卖儿卖女卖自己,所为的,只是给自个儿,给家人谋条活路。 无人能说得清,这天下的地主豪强到底兼并了多少田产。 若取消人头税,以田亩数额来收取税赋,那那些豪强地主兼并的土地越多,这税便交的越多,此法一出,只怕天下地主豪强都要坐不住了。 左右只是地主豪强之事,看似与他们无关,与他们这些朝中大臣无关,毕竟他们乃是官员,压根就不需要缴纳税赋。 但做了官之后,家中亲眷少不得要沾一沾光,做一介地主豪强。 而有的人则是看着奉天门下的皇帝,又看看站于场中的夏源,最后想到了刑部大牢里的那数百请陛见的狂生。 又是一条新政,那数百书生就是由于反对新政才有了今日之祸,而现在又是一则新政提出来,在这个当口提出来,这其中是否有何关联。 弘治皇帝坐在髹金龙椅上,在一阵的沉默过后,当先表态道:『若以这般税法改革,于天下百姓而言,决然是一则仁政善政,朕觉得此法大善,诸卿以为如何?』 『.』 稍稍的沉默之后,刘健站出来称颂道:『陛下如天之仁,臣也以为此法大善,于国于民皆是有利,此新政当广而推行之!』 说到新政二字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音咬的极重。 而其余大臣纷纷跟进,『如此利国利民之法,当推行之!』 一时间尽是应允之声,竟无一人对此反对,甚至连半点微词都没有。 现下正在提审幕后主使一案,而人所共识,这幕后主使乃是反对新政之人。 对这幕后主使四个字,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半点关系。 在这个非常时期,但凡对这改革税法的新政有一丁点反对的苗头,那都等于是往自己脑袋上扣幕后主使的帽子。 因此无人反对,一道摊丁入亩的政令,在朝中甚至都未掀起波澜,便当即通过。 面对这样的境况,夏源甚至想把官绅一体纳粮也趁机提出来,但还是生生的忍住了这个冲动。 摊丁入亩能通过,乃是这条政令并未触及官员的切身利益,最多就是沾了些边,影响到了他们的亲眷。 但官绅一体纳粮,那可就是切切实实的在他们身上割肉了。 哪怕是在这种非常时期,这帮人也绝对会站出来拼命反对,这条政令是决然不会通过的。 见好就收吧。 这时,刘健抬头道:『陛下,摊丁入亩一事虽是于国于民皆有利好,但臣却有所忧虑,此事若要推行,天下必将震荡,届时各地的地主豪强也定然会情势汹汹,臣更担心的是,地方官吏与当地的地主豪强有所勾结,恐怕此法难以推行天下。』 弘治皇帝略作沉吟,便将问题抛给夏源,『夏卿家,此法乃是你所提出来的,你觉得当如何为之?』 『臣以为刘阁老说得极对,刘阁老的担心也是臣所担心的。』 先力挺了一波老头,将这位内阁首辅绑在船上,夏源才接着道:『正如刘阁老所言,士绅忙于兼并土地,小吏忙于欺压良民,地方官员忙于钻营升迁,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便是再英明的举措,传达到地方也难免会荒腔走板,与初衷原意相佐,甚至是背道而驰。』 刘健一张脸都绿了,这狗东西一杆子打翻了地方所有官吏,这还不算,他还在前头加了句正如刘阁老所言。 什么叫正如刘阁老所言? 老夫何时说过这等话。 夏源的声音仍在继续,『臣以为,若要推行此法,首在态度强硬,必以雷霆万钧之势推行,对于敢抗命者,治以重典,用以严惩,让天下所有人都看到朝廷对此事的决心。尤其是这丈量土地更是重中之重,此事若是做不好,后面的一切便都无从谈起。』 『臣谏言,丈量天下田亩土地,动用军队进行,如有违抗者,一律按重法严办,该杀则杀,该斩则斩!』 说到最后这八个字,夏源的声音里都好像带了杀气,听在耳中,有人的心肝像是颤动了一下。 『而且,既要丈量天下田亩,那便把官绅,藩王等名下的田亩也一概清查.』 听到这话,场上的百官登时就骚动起来,有人直接出言道:『夏詹事,藩王、官绅受国朝恩典,予以免纳税赋,这是开国时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如今便连他们的田亩也要清查?没这个必要吧?』 『为何没这个必要?』夏源反问了一句,『既要清查,当然统统要查,而且此举乃是防止有的地主豪强与官员勾结,闻听此法推行,把田产挂在官员的名下。』 『当然,我口中的官员指的不是在场的诸位大人,乃是地方上的那些不法官员。毕竟诸位大人能位列朝班,高居庙堂辅弼君父,那品性必然都是一等一的,决不会做出什么官绅勾结之事。』 这一计捧杀,登时便把许多人想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刘健朝着弘治皇帝的方向拜倒, 『陛下,臣以为夏詹事说得极为有理,但若是以此法清查,恐怕藩王,以及许多官吏都要反对此则新政,治大国如烹小鲜,此事当徐徐图之,万不能操之过急。』 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只有那些藩王,还有某些官吏自个儿清楚他们名下究竟兼并了多少土地。 是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数字,夏源在后世曾看过一则数据,明朝有的藩王名下竟有数百万亩的田产,这绝对是一个让人惊悚的数额。 此时弘治年间,皇家的皇庄所兼并的土地不过数十万亩而已,而藩王却坐拥数百万亩。 还有嘉靖朝的那位首辅徐阶,家族也同样是兼并了数十万亩的田产。 在这个年月,这些官僚或许兼并的土地还没嘉靖朝那么夸张,但几万亩,十几万亩是有的,而那些藩王,上百万亩也是有的。 便连他们自个儿也知道这些田产太多,多到一个足以让皇帝暴怒,让皇帝失去理智的程度,所以万不敢让查出来。 但即便如此,夏源还是没放弃清查。 他开口道:『确实不能操之过急,臣觉得当先选一个州县进行试点,看效果如何,再以点带面的推动至全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