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番问答下来,箫敬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心里大抵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他觉得这个姓刘的老东西是在戏耍他。 说的话前后颠倒,自相矛盾,根本就让人听不明白。 刘希尧乃是受了家人的牵连,这才有了造反的罪名,如果刘希尧的家人不是造反,他又何来的受牵连?他又何来的造反的罪名?这一切根本就无从谈起。 你跟我搁这搁这呢? 刘健的话,何止是箫敬听不明白,在场的许多官员也是未听明白,但其中有些人,却是目光闪烁,像是明白了刘公话里的真正玄机。 箫敬压了压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问道:『咱家就问你一句,刘希尧该如何处置?』 刘健朝着西边皇城的方向拱拱手道:『陛下已是定了造反的罪名,那便按造反的罪名处置,臣等奉旨便是。』 『很』 一个很字出口,正想再加上那个好字,然后便可以回去复旨,但箫敬嘴中的话却戛然而止,他隐隐捕捉到了刘健这一番答话,隐藏在云里雾里之中的玄机。 『刘阁老,你不妨把话说的清楚些,莫要再跟咱家兜圈子,刘希尧的罪名是造反,还是受其家人牵连才有的造反?』 『是造反。』 箫敬接着问:『王守仁的罪名定错了,皇爷的罪名没给定错?』 『天心仁慈,陛下的旨意未有下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无不是的君父,刘希尧是造反。』 得到这句话,箫敬全然明白了,那张脸倏然便阴冷了下来,他此时是真的怒了。 方才差点就被带进了沟里,若是刚才就回去复旨,他萧公公必定会被弘治皇帝骂一个狗血淋头! 他此时真想一拳捣在刘健的脸上,老贼,你安敢如此欺我!如此欺皇上! 而满堂的官员也全然明白了,一个个都露出了敬赞的神色,显然,他们对刘健的这番答对,这番表态都是相当的认可。 为今之时,也只能弃卒保帅,卒子是三品大员刘希尧,这个帅,自是聚众抗法的罪名。 毕竟,他们这些在场官员的家中,也是存在隐田的,当了官,自是有大批的亲戚乡邻,将田产挂在他们的名下,如此也便形成了隐田。 这些挂靠投献来的田产,他们虽然没有地契,没有实际上的所有权,但这些因为投靠田亩而被免税的人,会将每岁田亩所得的一部分,上交给他们。 或是两成,或是三成,但总归是低于上交给朝廷的赋税,其实这赋税并不高,高的乃是地方摊派的苛捐杂税。 动辄,一年六七成,乃至七八成的田中所得,都被这苛捐杂税给搜刮了去。 而这些身居庙堂的大人,却没人想过去改变这些,哪怕是登上了部堂,登上了内阁辅臣的大位,拥有了改变天下的资格.依然坐视着地方官对百姓,对他们家乡的百姓摊派苛捐杂税,对此不闻不问。 且不说彻底取消这些有多困难,若是将这些取消了,若是去打击这所谓的苛捐杂税,谁又会去找他们投靠田产? 毕竟朝廷名义上的赋税实在很低。 而维持着这等事,让那些乡亲将田地往他们的名下投献,乡亲们借此不用承担那些可怕的苛捐杂税,他们每年还能收取租子作为收益, 这可谓是双赢。 但此次的摊丁入亩,却是要破坏这个双赢的局面,将这些隐田,这些挂靠在他们名下的田产重新清查出来,然后重新收上税。 他们先前对这个变法并不以为然,他们觉得即便是变法,那也只是差不多过的去就行了,等清查到他们家里,那必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才发现这变法的力度竟如此之大,按照这个力度,他们名下这些隐田都得被查出来,而且还不能阻拦,一旦阻拦,便是造反,这等罪名之下,谁敢阻拦? 如此便只剩下一条路,老老实实的将隐田上报。 但这样谁人愿意,这是实实在在的侵犯他们的利益,是在与民争利! 到时候家里的田产,每年的收入都要大幅度的缩水。 所以刘希尧死便死了,罪名可以定为谋反,这是皇帝下的旨,天下岂有做错事的皇帝。 何况,若是去争辩此事,去保这个刘希尧,那他家人的罪名就无法去争了。 而他们要争的恰恰就是刘希尧家人的罪名,现在死的干净,死的利索,死的让人拍手叫好,但绝不能背着谋反的罪名死。 聚众抗法可以是罪,这个罪不能是大罪,更不能是什么造反,什么谋逆。 只有罪名有回圜的余地,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才能予以阻拦,才能让这摊丁入亩推不到他们头上。 不然若开了这个先河,那往后其余地方的变法都可按此法行事,谁拦谁死,还是阖府上下,满门一块死。 届时那可是真的无人敢拦。 此刻他们要做的,就是对刘希尧的定罪妥协,然后让陛下对他们妥协。 箫敬恼了,望着这一张张脸,挨个的看过去,一双眸子斜睨成了一道缝隙,『你们其余人也是这个意思?』 谢迁道:『箫公公,刘阁老的这两句话,一句乃是圣人所言,另一句天下无不是的君父,虽不是圣人所言,但也是人所共识。箫公公若认为有何不妥,我们收回便是。』 箫敬反被问住了,一张脸立刻又不是个模样,沉下来道:『咱家问你们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们便是这样的答复?』 『我等已经给了答复。』 『好!好!好!』箫敬连着说了三个好字,目光倏然的转向了其余的太监,『你们在这里守着,给咱盯着这些人,让他们哪里都不准去,咱家这便回去复旨!』 话问到此处,已经彻彻底底的问不下去了,他也不想再问,更无法对这种答复做主。 只能将此事回去禀报给弘治皇帝,请皇爷拿个章程出来。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怎么,箫公公是要将我等这些朝臣紧闭在这里吗!』 『莫要给咱家扣帽子,等咱家复完了旨,自会再回来找你们!』 箫敬也没去看这说话的人是谁,扔下这句,便再不停留,转身出了值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