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门前冷风冽冽,寒风在场地中打着转,将在场众人的袍子吹起,却无一人说话,场中的气氛有些诡异。 便连一向没心没肺的朱厚照,都能感受到此时的气氛不同寻常,有些凝重,见下面半天未有丝毫回应,他开口道:『父皇,儿臣觉得』 弘治皇帝横了他一眼,朱厚照当即又不吭声了。 而朱佑樘则稳定着心神,接言道:『夏卿家上奏这废除祭天罪己之事,朕思忖之下,觉得未尝不可。』 『诸位卿家,以朕之见,这灾后祭天罪己一事便废除了如何?』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百官一阵骚动,纷纷出列发言。 一人道:『陛下,自三代以降,亘古至今,凡有天灾者,皆是帝王施政有不妥之处所致。故而上天降之以灾,示警于世,若不予以祭天罪己,将此废除,皆时上天必会降下无数灾殃,恐社稷倾覆!』 另一人续道:『自古贤明帝王莫不如此为之。汉之高祖,文景二帝,武帝,宣帝唐之太宗,高宗.对这上天示警之事,皆是心中煌煌,祭天罪己,纳言纳谏,也俱是上抚天怒,下安黎民,望陛下明鉴。』 而都御史刘大夏更是不甘人后,『陛下,我朝已历经九帝,无论是开辟我大明基业的太祖高皇帝,还是开疆拓土,创立不世之功的太宗文皇帝,亦或是仁宗,宣宗,英宗还有宪宗成化先帝,皆是如此为之。 太祖高皇帝神文圣武,更是曾先后因大灾屡次祭天,并下五次罪己之诏,陛下身为太祖子孙,若轻言废除祭天罪己之事,臣恐宗庙震动!』 上至六部公卿,下至各级清流御史,一个个纷纷跪地劝谏,说了一大堆,浓缩下来,这群百官无非是想说:废除祭天罪己,洗洗睡吧,不可能。 就连当初那开辟大明王朝,杀得人头滚滚,百官震惶的一代雄主太祖洪武皇帝,发生天灾之后,照样被朝中大臣硬逼着去祭天罪己。 那五征漠北,七下西洋,乾纲独断的永乐大帝同样被逼着去祭天罪己。 一代代的大明皇帝哪个没有在天灾之后,被他们或鼓动,或逼着去下这罪己之诏? 而弘治皇帝想废除此事,不是他们瞧不起,实在是弘治皇帝还远远的不够格。 就是明太祖活过来,也不够格。 听着这些大臣的进言,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朱佑樘眼眸半阖,却是默不作声。 天灾之后,若赈灾不力,必有叛乱发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明王朝的皇帝比其余王朝的皇帝更明白这个道理。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更是知晓,而这祭天罪己又是大臣们借此打压皇帝的权威。 不管哪个,都是朱元璋不能容忍的,朱元璋为此事和朝中大臣争过,也斗过。可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双方妥协,各退一步。 凡有重大天灾,帝王才予以祭天罪己,而寻常天灾,当仅以救济灾民为首要。 但让历代皇帝忧虑的恰恰是这重大天灾,天灾的规模越大,闹出的乱子越大,后续的叛乱人祸更是凶险,一旦不慎,社稷都有倾覆之险。 可朱元璋都未能废除这祭天罪己之事,朱佑樘又如何做得到。 不过弘治皇帝也没天真的以为此事能够废除,他只是试探,或者说他在跟着一块拆房子。 先把房子拆掉,然后再谈谈这祭天罪己到底是不是首要之事。 大臣们想要的是用这祭天罪己来打压皇权,而弘治皇帝当然不想被打压,但此事又根本无法废除。 只能退而求其次。 『此次濮州地崩一事,震荡千里,波及数省,如此重大天灾,朝廷先行赈灾,将这祭天罪己一事延后。但赈灾之成效仍是尤为显著,列位臣工都是知晓,亦是认同的。由此可见,这祭天罪己并不甚紧要,即便废除了也当无事。』 闻听此言,诸多大臣心下一沉,过了一会儿,内阁首辅刘健才徐徐道:『恕臣斗胆,陛下此言谬矣。此次地崩赈灾之事之所以成效显著,未尝不是陛下后行祭天罪己之功。若此次不曾祭天罪己,少不得要出灾殃。由此可见,祭天罪己之事决不可废,臣大胆谏言,望陛下明鉴。』 『刘卿家说的倒也非是虚言。』 弘治皇帝沉默一会儿,又唤道:『夏卿家』 『臣在。』 等夏源抬起来头,朱佑樘才徐徐道:『夏卿家,你太过想当然,这祭天罪己不可轻废,你以为呢?』 『臣觉得陛下和诸位大人说的对,确实是臣太过想当然,不过.』 顿了顿,夏源又大义凛然的接着道:『不过臣还年幼,少不更事,幸得陛下和诸位大人所言,臣如今才知晓自己方才之言确实有些浅薄。』 『诸位大人,还请念在晚辈年幼,原谅则个,莫要和晚辈计较。』 说着,他转过身去对着这些老帮菜深施一礼,有的大臣面色稍缓,有的眼角轻抽。 人都说了年幼少不更事,你和他计较,岂不是显得自己也年幼。 刘大夏的脸色最是难看,这年幼二字,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没去管这些老匹夫心里怎么想,夏源又转过身,奏禀道:『陛下,这祭天罪己一事不可轻废,但经此濮州赈灾一事,便可见这祭天罪己虽是重要,可却并非最要紧之务,紧要之事乃是赈济灾民。臣以为,往后朝廷再有天灾,当以此例循之。』 朱佑樘故作沉吟,片刻后才问道:『夏卿家的意思是当以赈灾为首要,再行祭天罪己之事?』 『圣明无过于陛下,臣正是此意!』 『诸位卿家的意思呢?』 『.』 沉默持续的有些漫长,许久,内阁首辅刘健开口称颂道:『陛下圣明,臣以为往后凡有天灾,当以赈济灾民为首要,这祭天罪己可延后而行。』 其余六部公卿紧随其后,『陛下圣明,臣等附议!』 那些御史言官也都跟上,『陛下圣明!』 一时间称颂之声在这奉天门前悠悠回荡,朱佑樘的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虽未能废除此事,但有这样的结果亦是令人振奋的。 若按往常,凡有重大天灾,皇帝要先率领文武重臣前去社稷坛祭天,宣读罪己诏,并且还不是说去就去,还要提前斋戒沐浴,并挑选吉日。 这一套流程下来,至少也要耽误十天半个月,然后才能真正开始实行赈灾一事。 决不能二者并行,比如这边祭着天,那边赈着灾,这样绝对不行,不然便是对上天不敬。 先抚上天之怒,再行安民之事。 这才是正确且合乎理法的行为。 而现在确立这条规制,往后凡遇重大天灾,便能提前十天半个月开始赈灾,在天灾面前,这短短的十数天不知能挽救多少百姓,不知能消弭多少灾祸。 弘治皇帝的目光看着下面的那个女婿,若不是他此次赈灾赈的效果斐然,若不是他在这朝会中陡然言及此事,若不是. 目光转动,朱佑樘将视线挪开,没在这赈灾之事上再做停留,转而道:『诸位卿家可还有其余事情要奏?』 话音方落,却有一个声音倏然响起,『陛下,臣有事要奏,关于这赈灾之事,臣还没有说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