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昌平县街上,一名牵着老骡子的青年徐徐行走。 骡子的背上负着包袱,牵着缰绳的王守仁后背上挂着斗笠,沾染了泥土的粗布长衫,衣角还掖在裤腰带上,那双穿着破损布鞋的双脚踏在街面上,骡子的四蹄也踏在街面上,走动起来鼻间喘着气,带着深深的疲惫。 昌平知州衙门的辕门已是近在眼前。 从高大的辕门往里望去,是一根高大的旗杆,接着便是偌大的中门,衙门里四处亮着灯火,从衙门里透出的光一直映到大门外,照得门楣上那块匾额也亮亮堂堂的——昌平知州府。 高檐,大门,八字墙,旗杆大坪,无不透着官衙的气象。 穿着粗布衣衫,一幅农汉打扮的王守仁与这样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再配上那头年老的骡子,更是显得分外扎眼。 『站了!』守着辕门的官兵见着如此的一个人走近,当即喝住了他,『哪里来的刁民!瞧不见这里是知州大衙吗!』 王守仁脚步不停,走到近前这才驻足,随后不紧不慢的解开骡背上的包袱,从里面取出吏部的官牒任命,递了过去。 那衙役显然是个不识字的,拿着官牒左瞧右瞧,上面的字他认不得,唯独认识那个朱红的吏部大印,可看看这身农汉打扮的人,却又实在无法将这人和官老爷联系在一起。 但这大印是不是伪造,他也看不出来,又捧着官牒去和其余衙役看,几个文盲凑在一起研究了一阵,那名衙役又把官牒递还给了王守仁,尽管还是吃不准,但态度却软了下来,『不知是哪个衙门的大人?』 王守仁将官牒揣进衣襟里,『昌平州新任巡抚,王守仁。』 只听到新任巡抚这几个字,守着辕门的几个衙役脑子里就嗡了一下,整个昌平州谁不晓得有位巡抚大人还没上任,便丢了的事情。 都纷纷猜测那位巡抚大人已是遭了不测。 可现在. 见几个衙役像痴了一般怔在当场,王守仁略微皱眉,旋即直接转身从骡子背上取下包袱挎在肩上,把缰绳往其中一个衙役手里一递,扔下一句,『看好我的骡子。』 随后便大步的踏入了知州官衙的大门。 现阶段的昌平州,厂卫密布,数百名探子都快找疯了,上头下了死命令,定要搜寻到王守仁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搜寻了这么些日子,却半点踪迹都找不到,据说王守仁那天穿着的是一件月白色的儒袍,骑着的是一匹青鬃马。 于是专程去搜寻穿着月白色儒袍的人,或是去搜寻青鬃马,月白色儒袍找到了不少,青鬃马也找到了几匹,但没一个能对得上号的。 将什么客栈旅社,青楼妓馆,饭庄赌坊,这些地方统统找了一遍,皆是一无所获。 时不时的就有命令下来,催督快些找到,眼看着到了这天日暮时分,一天时间又悄然流逝。 负责统领这些厂卫的温佥事在据点里等着,等着那些分散在外的厂卫回来汇报消息,对此,他已是不抱什么希望。 头两天还很是期待,怀揣着听到哪个下属汇报说将人找到的消息,但日日都是一无所获,一次次的失望之下,便绝望了。 没等多久,一名名厂卫就已是推开了大门进来,这些人装扮各异,有的做读书人打扮,有的做商贾打扮,有的像是庄稼农汉。 其中一人进来就气喘吁吁的喊道:『大人,找到了,王巡抚.找到了.』 闻言,那锦衣卫的温佥事一时间竟怀疑自个儿的听力,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可身体却像是出于本能一般,腾的一下就站的直直的,『找到了?在哪儿!』 『现下正在昌平知州衙门.』 此时,王守仁抵达昌平知州衙门的消息已是传开了,听说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王巡抚已来赴任,整个昌平州的一众官员皆是措手不及,在怔楞之后,接着纷纷往知州衙门赶赴,要去拜见这位大人。 衙门的偏堂之内,王守仁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张面饼一点点的吃着,仍然穿着那身农汉的行头,每一名官员,见到他这幅打扮,见到他手里的这张面饼,都尽皆升起了疑窦,在心里质疑这位巡抚大人的身份。 这是巡抚大人? 该不会是旁人冒充的吧? 谁家的巡抚大人是这幅样子,背上挂着个斗笠草帽,穿着身粗布的短打衣衫,上面还有着泥点子,衣角还在裤腰带里掖着,裤腿高高挽起,蹬着双破损的布鞋。 是真的破损,右脚的大脚趾都在布鞋外头露着。 要说这是巡抚大人,就是说破大天了也没人信。 可看着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旁边还有昌平知州郑宗伦坐在一旁,想必已是验过了身份,所有人只得相信这个农家汉子就是新任的巡抚大人,统统上前见礼。 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渐黑,昌平州下辖四县的所有官员才终于全部赶到。 而此时,王守仁却是起身,提着包袱去了屏风后面,再出来时,身上已是换上了官服。 到这一刻,方才那个庄稼汉子消失不见,变成了官老爷,穿着这身衣服,整个人像是都有了官威。 而一众官员仿佛都有了默契,再次朝着王守仁见礼,『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王守仁嗯了一声,慢条斯理的说道:『本抚初到贵地,往后还要仰仗诸位了。』 『不敢不敢,我等仰仗大人才是。』 『大人若有吩咐,下官敢不从命。』 一众人等纷纷应声,而王守仁沉默了片刻,接着道:『既然诸位都有此心,本抚这心也便放下了,现下就同去大堂议事吧。』 见这位上来就要去议事,那昌平知州郑宗伦笑道:『王巡抚,此时天色已晚,不若先让我等为你接风洗尘,等到明日再来议事。』 『不必了,耽搁了将近月余,还是尽快议事为好。何况,我方才已是用过了饭食。』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位王巡抚原来还晓得自个儿耽误了月余,谁知道这一个月他都去干了什么。 不过想起先前那副惨烈的装扮,却没有人去问,生怕勾起这位巡抚大人不好的回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