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 俗称五凤楼。 两世为人,夏源不知有多少次见过这座紫禁城的正门,但站在这上面却是第一次。 从这里往端门的方向眺望,能看到有数百人的队伍向着这里奔来。 那是数百名的京官。 站在城楼上,弘治皇帝披着御寒的大氅,当得知丰盈库闹事之后,他本是要摆驾过去。 可当中途得知这数百闹事的官员向着皇城而来时,他那微沉的脸色却陡然变得平静,到现在登上了午门的城楼,只是半阖着眸子看着。 夏源抿着唇不让那声叹息从嘴里发出来,事情终究还是闹到了最坏的地步。 无论这帮人有理没理,又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当冲着禁宫奔来的时候,这场动乱便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这是逼宫! 这种事情放任何皇帝身上都无法容忍不,或许某个二逼可以容忍。 夏源扭头去看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二逼,朱厚照眉宇间是难掩的失望,热闹瞧不成了。 人群越发的近了,黑压压的,与漫天的白色大雪形成鲜明的对比,闯过了端门,到了这午门跟前。 不能再往里头闯了。 所有人便跪倒在这雪地里,守在宫门口的禁卫见到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大声喊道:『你等是要做什么?擅闯宫禁,是要谋逆吗!』 人群里都是穿着或青,或绿,或蓝色的官袍。大多都是六七品,八九品的小官,没有按官阶大小去排列位置,比如那个煽动所有人来上疏的刘季玉便跪在第一排。 身为国子监助教,官阶只有八品,此时却跪在了一排居中的位置,『我等都是忠直死谏之臣,绝没有谋逆之心!我们有奏疏要呈奏君父!』 听到这话,这些禁卫却不知如何是好了。给皇帝上疏,这个理由太高大上,他们这些赳赳武夫哪懂这个,只有高山仰止的份。 事实上,这数百人就是凭借这个理由一路闯过了承天门,闯过了端门,无人敢拦。 就在这时,从最右侧的门洞里,缓缓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太监,他慢慢走到这些人跟前,开口道:『若要上疏,先交通政使司』 话说一半,人群里的吴文善大声回道:『下官便是通政使司知事!』 『下官是通政使司参议!』 『下官是通政使司撰谕!』 『下官是通政使司』 人群中响起了数十道声音,都是在自报家门,毫无例外,他们全是通政使的官员。 京城四大清水衙门,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都察院。 萧言默默的等这帮人报完家门,场上安静下来,才接着开口道:『通政使司之后,交由六部,六部交由内阁票拟,内阁交司礼监文书房至御前,你等不知这些规矩?』 『我们参的就是六部的堂官,参的就是内阁!这些奏疏不能交给他们,我等要直呈君父!劳烦公公通报!』 这些人似乎没发现站在城楼上的皇帝,而是像有了默契一般,齐齐的向着正中的那个门洞叩首,同时高声喊道:『臣等直谏君父!』 数百人异口同声的大喊,通过那五处门洞竟悠悠扩散出好远,像是在整个天地回荡,每个人的耳边似乎只剩下了那句——臣等直谏君父! 声震宫禁,连那殿脊屋檐上的积雪似乎都被震荡下一些。 萧言的嘴唇蠕动几下,却是不再言语,阖上眸子等着命令。 而站在午门城楼上的弘治皇帝却是笑了,眯着眼睛道:『朕履极十五载,竟不知我大明朝竟还有如此的一帮谏臣。』 此时,几乘抬舆穿过端门匆匆赶来,还未停稳,内阁的三位阁臣,还有吏部尚书等人便忙不迭的从轿子里下来。 每个人皆是脸色凝重,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得知了数百官员于丰盈库闹事,殴打户部尚书韩文及一众官员,这事儿就已是够骇人的了,但这帮人怎么还跑到了宫里来? 怎么敢跑到这宫里来惊扰圣驾,做这等逼宫之事! 刘健穿着暖袍,迎着大雪走到了这些跪着的官员侧边,步履匆匆,此刻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皱起的白眉透着忧虑,弓着身子尽量大声的对着这帮人喊道: 『诸位,听老夫说一句,今岁乃是大灾之年,国库亏空,竟达数百万两之多,以致处处拮据。无奈之下才用香料胡椒给你等折俸,这是老夫和诸位同僚之过也,你等若是有事便来寻老夫和同僚,何必要跑到这里来,惊动了圣驾』 『刘阁老!』有认识刘健的年轻官员喊话了,『我等今日要参的便是你内阁和六部堂官,奏疏实是不便交由你等,须呈君父御览!』 谢迁接言道:『即便要参我等,即便是要呈君父御览。也该按朝廷规章才是,何必要做出如此行径? 你等大闹丰盈库,殴打上官,如今竟还聚众来此找君父上疏,惊动圣驾,可知这是何罪?』 『为国谏言,虽死无憾!』 听到这话,一众高官竟被噎住,吏部天官王恕在旁边喊道:『诸位快起来吧,只待明年国库稍有存银,便立刻给你等补发。诸位快起来,莫要再跪着了,快起来,老夫在此向你们作保,明年一定给你们补上。』 『我等不是来为这欠俸之事而来!』 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官员大声吼了一句,接着才说道:『事虽因欠俸而起,但我等不争这欠俸,没有俸银过年,无非是舍下这张脸皮不要,去赊些粮米便是! 我等是为我大明朝的天下,是为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而来! 我等是为参你们这些内阁大臣还有各部高官而来! 我等是为参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封疆大吏,及各州府县之官员而来!』 这番话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竟是声震寰宇,气冲霄汉! 夏源极力远眺,想看清说话的这人是谁,又是谁的部下,竟如此勇猛。 『你等身居高位多年,本该上匡社稷,下安黎民,可你等这些年辅弼君父都做了什么! 我等在此问一句,列位大人,每年收的冰敬碳敬,各省的孝敬可还够用!』 这些人把目光看向刘健,看向李东阳,看向谢迁,看向王恕,看向马文升 『刘阁老!』 『李阁老!』 『谢阁老!』 『王部堂!』 『马部堂!』 每看向谁便高喊其称呼,直到将在场所有高官全都称呼一遍, 『诸位上官,诸位公卿,诸位大人,我等下官再问一句,不知你们可还记得弘治十四年李祚李公的那篇奏疏:天下无息肩之时,陛下不得高枕而卧,今天下,民已穷矣,财已尽!』 『敢问诸位大人,我煌煌大明朝何至于民穷财尽,这财都到哪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