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的大门,深深的庭院,这个宅子看起来太复古,令我有种阴阳错乱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这般强烈地感觉到阴阳两界的不同,阴间,意味着黑暗和死亡;阳间,意味着光明和新生。 也只有在阳间,才能真正感觉到生命在延续。 我半人半鬼活了十八年,忽然有了血肉之躯,有了心跳,心里头就特别惶恐,同时也有了几分发自肺腑的对生命的敬畏。 这一切,都是小哥哥给我的。 想起他被天雷打得血肉横飞的情景,我心口一阵蚀骨的痛。三次飞蛾扑火般付出,他终究如愿以偿地让我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也不知道他希望我活个什么样子,我现在懵里懵懂的没有任何目标和理想,只是忐忑和恐惧。 当鬼可以不考虑做什么,但做人是必须要想办法生存的。 我在门槛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屋,看到奶奶进了佛堂,便跟了过去。 佛堂里布置简单,只有神龛和一个蒲团,神龛上依然只供奉着洛家尊祖洛凌枭的牌位,别的列祖列宗都没有。 奶奶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插在了香炉里。 『洛家尊祖在上,洛祁氏敬拜,七儿血肉之躯已成,还望尊祖保佑七儿往后大富大贵,为我洛家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前世那古灵精怪的女儿,也不晓得她有没有躲过大劫。不行,我还是得找个办法去阴间看看。 正暗忖着,奶奶转头看到了我,便招了招手,『七儿,过来给尊祖跪下!』 『哎!』我乖乖走了进去,恭敬地跪在尊祖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头,『尊祖在上,七儿给你磕头了,请求尊祖保佑小哥哥,保佑灵儿。』 『咳!』 奶奶凉凉咳嗽了声,不悦地瞪了我一眼,『七儿,乱讲什么呢?过去的事情不要想太多,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呢。』 『可是我……』 为什么提到小哥哥奶奶面色如此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我对洛家尊祖还是心存敬畏的,不敢造次,就没往下说。奶奶轻叹了声,给尊祖深深鞠了一躬就阴着脸离开了。 我也准备走,一抬头就看到神龛后面的墙壁有些奇怪,好像有暗格。也不晓得藏着什么东西,我左右看看没人,上前就把神龛挪开了。 这墙壁确实有些松动,但不晓得机关在哪儿。我正四处找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慌忙又把神龛搬了回去。 『七七,原来你在这儿啊,找你好半天。』 韩月走了进来,来喜滋滋牵住了我的手左看右看,还探我的脉搏和心跳,『你真的活了也,好令人羡慕。』 『我……』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韩星韩月被制成了炼尸,且不说萧氏王朝的人没有机会轮回,就算有,他们俩也不行,永生永世都是炼尸。 韩月把头搁在我胸前听了好久,满脸羡慕,『原来心跳声是这样的,好好听啊。』 我心头顿时一阵酸楚,如此平常的心跳声,在孤魂野鬼,尤其是萧氏王朝那些鬼修的眼里就成了最奢侈的存在。 韩月看我脸色为难,忙笑了笑道:『七七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你都不知道大伙儿多担心你。』 『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去年你生日的时候中邪了呀,还是齐大爷把你送到洛宅的。后来你一直都迷迷糊糊魂不附体,奶奶给你招了很多次魂都没用,谁知道韩星一盆冷水却把你泼醒了。』 我一愣,『齐大爷?扎纸人的齐淮吗?』 『对啊,就是他。』 『韩月,去年我生日时阳间没有出什么大事吗?』 『没有出大事吧,反正没过两天天气就晴了。』 难不成,焚天血祭的天劫是应在了鬼界,与阳间的关系不大。如此说来,奶奶并不知道阴间所发生的一切? 不可能,她的修为绝非一般鬼修可比,哪能算不出鬼界的风云,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罢了,我就不说那些事让大伙担心,回头找个时间去阴司看看。只是我没了血棺和锁魂铃,也不晓得好不好去阴曹地府。 韩月又告诉我,一年多前沈默琛把他们俩接回了沈宅,还报了名上学,让他们俩考大学,以后好接手沈家的生意。 眼下两人刚高考结束,闲来无事就来洛家找我和奶奶了。他们俩是奶奶亲手炼制出来的,感情自然不一样。 说到兴起,韩月扯了扯我衣角道:『七七,不然你也跟我们一起读书吧,读书好好玩哦,里面有好多小伙伴。』 『我……再说吧!』 我对读书并没什么兴趣,但也不知道做什么,眼下茫然得很。 以前是半人半鬼,一会儿抓鬼一会儿破阵,稀里糊涂过了十多年,习的都是术法,道法。现在是堂堂正正的人,我居然一下子没了方向。 韩月带着我在宅子里转了转,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四合院,里里外外种满了花草树木,庭院里有小亭子,鱼池等。 宅子可能翻修过,有些现代化的设备,比如电视,冰箱什么的。感觉,这跟阴阳地界完全是天上地下的生活。 天色入暮时,沈家司机过来接韩星韩月,还顺便递了一张请帖给奶奶,说是三日后沈默琛生日,要大摆筵席。 韩月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去,我盛情难却就答应了。 回屋后,奶奶在厨房忙活,我惦记着佛堂墙壁上的机关,就偷偷溜了过来。 我在墙上里里外外找了半天,才发现机关就在蒲团下面,是一块活动的地砖。挪开这块砖,下面就是凹槽。 我用力一摁,墙壁上暗格就嘎吱嘎吱打开了,里面除了一幅画卷之外什么都没有。我大失所望,随手拿起画卷看了眼,却被卷首四个字镇住了:阴棺娘子! 阴棺娘子,我似乎在哪儿听过。 我连忙展开画卷,只见画里是一副血红的棺椁,棺椁顶上则坐着一个光着脚丫,穿着红色纱衣的女子。 她一头白发,低垂着头在吹长笛,看不见正脸。 她那身红色纱衣明明妖冶妩媚,细看却又透着一股子出尘的仙气。有种媚而不俗,妖而不艳的清新脱俗。 这个女人就是阴棺娘子?是真人还是画师臆想出来的?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诡异的女人,着实奇怪。 我看了看画下落款,竟是一滴血,都已经干涸了,成了暗黑色。 『七儿,吃饭啦,你在哪儿?』 我正纳闷着,奶奶忽地喊了起来,吓得我连忙又把画卷放进了暗格,一切收拾好过后才装着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佛堂。 『跑哪儿去了?怎么慌里慌张的?』奶奶见我跑进屋,嗔了我一眼,『多大了都,吃个饭也没正形。』 『嘿,我刚在院子里转了转,熟悉一下环境嘛。奶奶,咱们这宅子恐怕值不少钱吧?那我们是不是也算有钱人了?』 『钱在哪儿?卖了宅子你住桥洞去吗?』 『哎呀,我打个比喻嘛。』 跟奶奶闲聊了几句,她似乎对阴间的事情很是避讳,甚至我一提到阴曹地府她就蹙眉,所以我就没有再提。 奶奶吃东西也是嗅,嗅一嗅味道。但我不一样,我这算是第一次吃到了正儿八经没有任何处理的菜,人间的菜。 吃着吃着,我故作不经意地提到了那幅画,『奶奶,你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说过阴棺娘子?』 奶奶一愣,面色凝重了起来,『你在哪儿听到过这个人?』 『我……可能是做梦吧,对,就是做梦。』 看奶奶那戒备的样子,我就把关于画的事儿藏在心里了,万一她知道我一回家就到处捣腾,怕是要生气。 『跟我过来!』 奶奶忽然起身往她卧室走了去,还急匆匆的。我一头雾水,但还是紧跟了过去。 进屋后她就关上门,又道:『七儿,你……看看你心口位置有没有什么异样?』 『啊?』我一愣,连忙扯开衣领子往里瞄了眼,轻叹了声,『还是那么小,比韩月的都小。』 『……谁让你看那个了?』奶奶瞪我一眼,自己走过来解开我胸前扣子看了看我心口,忽地脸色顿变。